家臣香草芋圆

第49章 第 49 章(第2页)

 李奕臣不以为然,“我们这些弃子还能有什么前程?反正本领学成了,跟哪个郎君不能跟。阿般,他们两个跟不跟不好说,至于我自己,你去哪儿,我跟去哪儿。路上还有个照应。”


 阮朝汐思忖着,从枝桠上起身,准备原路下去。


 李奕臣比她动作更快,豹子似的几个矫健攀越,轻风般地到了树下,摆出接她的姿势,动作比当年的燕斩辰更利落。


 阮朝汐的视野里残留着李奕臣轻盈利落的动作。他是东苑最近几年出的武学天赋最好的少年。


 她只在刚入坞壁那一阵,在东苑断断续续上了几个月武课,学到的功夫刚够翻个围墙。


 她搬入西苑之后,武课自然戛然而止。继续进学武课的姜芝和陆适之两个,当年远不如她利索,现在身手都很不错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击中了她。


 昨夜院门外,荀玄微云淡风轻对她说了一句话,她听的当时不觉得什么,直到花费了整夜,她终于回过神来。


 他对她说,“云间坞五年,你被教养得很好。才艺品貌,可堪为高门士族嫁娶之良配。”


 日夜交替的时刻,阮朝汐站在晨曦微明的枝桠高处,望着远处天幕。


 是谁当初在五彩晕光的书房里,手把手地教她练字,耐心告知她,学人写字是一项极大的本领。她若学成了,成就不亚于霍清川之文才,徐幼棠之武学。


 她这五年日夜不辍地苦练,笔下书法大成,杨先生也赞叹不已。


 每年新年,她总幻想着,等坞主回来。就把自己的本领展示给他看。再问他,自己已经学成,如何能帮得到他,如何回报云间坞的养育恩情?


 东苑进学,西苑教养,日夜苦练,学到所有的本领,原来只是为了嫁人?


 骗人。骗人。


 她感到巨大的荒谬,被信任的人欺骗的难以言喻的悲伤。


 以及从心底升起的,越来越明显的愤怒。


 她站在枝头高处,山风呼啦啦吹过她发鬓,暂时吹散她满腔的愤怒。她低头看了眼下头等候接她的李奕臣,她的一举一动,牵扯到身边这几个,要想好,不能轻举妄动。


 她从枝桠间跳了下去,李奕臣稳稳地接住了她。


 ——


 阮荻是午后过来的。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这几日心神紧绷,家族给他带信,历阳城里那位煞星给他带信,各方来人找他打探动向,他在几方势力间辗转挪腾,几乎被拖垮了。


 如今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十二娘,听我说。事有转机。”阮荻兴冲冲拉着阮朝汐在书案边对坐下,门窗紧闭,摆出密谈的姿势。


 第一句话直截了当就说,“你可知自己的生辰八字?速速写给我。”


 阮朝汐一惊。堪舆两家小儿女的八字,是正式议亲之前的必然一步。


 “你的出身和九郎不甚般配,九郎母亲原本不肯点头。但是一来,九郎意甚坚决,令他母亲动容;二来,你是由你荀三兄亲自领进云间坞,又在云间坞教养长大,九郎的父亲点了头。”


 他感慨地笑叹道,“这桩亲事能成,你荀三兄助力甚多,他今日出坞了,等他回来,你要当面谢他。”


 阮朝汐面无表情跪坐在原处,唇线抿成直线,一言不发。


 阮荻心神畅快,并未察觉异样,迭声催促她书写八字,阮朝汐慢慢地抬手研墨。


 “荀三兄出去了?几时回来?”


 “出去访友。刚出的坞门,我送了他便来你这处。一两日后回返。” 阮荻随口道,他记挂着另一桩心事。


 “若八字合适,两家便要纳彩,问名。你父亲的衣冠冢,已经安置在阮氏祖坟,并无什么好说的;但你母亲的坟头至今落在外头,极为不妥当。我和你荀三兄商量好,会尽快把你母亲的坟也迁入阮氏祖坟,和你父亲合葬一处。”


 他一番话未说完,阮朝汐已经霍然抬头。


 “不妥当。”她出声阻止,“母亲临终时的遗愿,我越想越觉得,应该是想回司州故乡。这么多年,我没能带母亲回司州已经是不孝。迁坟这么大的事,如何不和我说。”


 阮荻不以为然,“你母亲孤零零的葬在青山之间,才是不妥当。自然是和你阿父合葬在一处为好。男方问名时,问及你的父母双亲,也不会再有疏漏。此事不必再说,我已写信去阮氏壁安排了。”


 “对了,你母亲的墓碑太过简陋,你荀三兄写了一份新墓志铭。你过目一下。这两日就要紧急找石匠勒石刻碑了。”


 阮朝汐接过书笺,迎面第一行的墓碑勒名,不是她看熟了的 “先妣李氏”,竟然被换成了六个大字:“先妣泰山羊氏。”


 阮朝汐:“!”


 “当真是荀三兄写的?”她怀疑地检验字迹,“我母亲的姓氏写错了。是李氏,不是羊氏。”


 阮荻看她的眼神带了怜惜。


 “这么多年了,他竟未和你说?哎,只怕是觉得你年纪还小,想等你长大再说。”


 手指着“泰山羊氏”,“你母亲出自泰山羊氏,乃是京畿一带出名的大姓。和你父亲当年在京城从小议定的亲事,原本就是一对青梅竹马。只不过十几年前京城换了天子,连带着司州动荡。泰山羊氏举族南下避祸,族人四散。你阿娘应是跟随着你阿父奔逃出了京。”


 阮荻叹了口气,“你阿娘的遗物,当年我仔细查验过,确实是泰山羊氏的高门出身。你阿娘说她姓李,唔,应该是羊姓过于少见,为了避祸的缘故。换了个寻常姓氏。”


 阮朝汐的目光垂下,紧盯着陌生的“先妣泰山羊氏”六个大字。


 纸笺上还有许多行小字,写的是她母亲的墓志铭。阮朝汐凝目定神,仔细去看墓志铭。


 同样是出自荀玄微的亲笔,极清雅舒展的好字,文采斐然,陈述了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门娘子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