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64章 第 64 章(第2页)

 他现在对她越是温柔爱怜,她越是记得荀氏壁时的咄咄强硬。


 她兄长已经亲自来过一次,却未能接走她。长兄再来一次,真的可以从阮氏壁带走她?


 昨夜院墙下的阴影里,钟少白热烈地拉住了她,对她说,“强硬些,随我走。”那场景又在眼前了。


 人间难得有情人。她不在乎她的良人是不是学识过人,前程似锦,她只看到一颗捧到她面前的火热真心。


 “他知道便知道。”阮朝汐蓦然出声,直视着前方,毫不退避。银竹捧着竹箩站在廊下,慌乱地挪开了窥探视线。


 “我姓阮,他姓荀,两姓外人,他难道能留住我一辈子?他凭什么留我。”


 这两句话说得冷而硬,完全不似平日里说话的柔和腔调,荀莺初听得怔住,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你和三兄……争执了?可还是为了九郎的事。”


 阮朝汐摇摇头。和好友说话时,声线柔和下来。“我和九郎早已不相干了。”


 远处传来了一阵丝竹乐音。正院开宴席,没有一两个时辰不得停。


 阮朝汐停步。“这次来接十二郎的正好是钟十郎。七娘,你要不要去看看。”


 荀莺初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本能地回身探看。四名荀氏女婢低眉敛目,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们。


 “她们这回得了我阿娘的叮嘱,说我大了,再不能如小时候放纵我。我阿娘和我说,我出了荀氏壁,一言一行代表荀氏五房的脸面,要她们几个把我处处看好了——”


 “事关你自己的一辈子,你想好了。”阮朝汐和她确认。 “莫要拖延到一切都论定,悔之不及。我只问一句,你扪心自问,想不想去前院看一眼钟十郎?”


 荀莺初不假思索,“去!当然想去!”


 ——


 正堂方向传来的乐音直到晌午都未停歇。阮朝汐领着荀莺初快速穿过中庭。


 云间坞依山而建,地势起伏不平,她带着荀莺初抄小路,很快甩开跟随女婢,去了一处山坡高地,隔着两道院墙,可以远眺正堂。


 正堂里灯火明亮,丝竹雅乐不断。两侧的竹帘卷起,露出了远山朦胧景致。钟少白坐在席间闷头喝酒,十郎坐在他的身侧,在丝竹乐音里和兄弟说话。


 阮朝汐抱膝坐在山石高处,远远地看着那灯火通明处。


 她坐的这处,其实是依山而建的一段院墙的尽头。丈许高的院墙从前院延伸过来,前头院墙都是平整垒砌的青砖,到了靠山的末段就变成了大块青石,嵌入山壁。


 不是极熟悉云间坞地势的人,决计到不了此处。


 几个值守部曲远远地望过来。云间坞里无人不识她们,领头的部曲顺着青石院墙走近,仰头高声问,“此地危险,两位小娘子当心失足跌落,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荀莺初学着阮朝汐的模样,也抱膝坐下,她才不怵这些荀氏部曲,不耐烦地催人走。


 “站边上去!我们只是过来吹吹风。你再不走远点,我们跌下去都是你的过错。”


 部曲惊得急忙快步走远。不多时,有人飞奔远去。


 “他们去传信了。我们动作须快点。”隔着一道山涧流水,越过两道院墙,还好正堂里灯火通明,可以清晰看见宴席中的宾客。阮朝汐问七娘,“看到钟十郎了?你觉得怎样?”


 荀莺初坐在大石块上,团扇掩了面,目不转睛瞧着正堂里的贵客。


 “咦……”


 她专注地瞧了好一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转向旁边,咕哝着,“说话不捂着小虎牙了。……脸色好严肃,一直在教训十二郎。嘶~”


 她摇着团扇,嘀嘀咕咕地抱怨,“好吓人。他当真还不到十九岁?看他板着脸的样子像是二十九。”


 小小抱怨了几句,身侧的人毫无应答。荀莺初诧异起来,侧身去看,阮朝汐竟然也同样专注地盯着正堂宴饮的身影。


 阮朝汐此时的身上,显露出某种奇特而复杂的情绪。


 坐在青石高处,遥望正堂主位端坐的熟悉身影,明澈的眼瞳里分明闪着坚定耀光,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下个瞬间,却又显露出痛苦。


 两种互相冲突的情绪混合在一起,显出了这个年纪极为少见的挣扎神色。


 头顶的阳光过于刺眼了。她闭了闭眼,眼底浮起一层雾气,濡湿了浓黑睫羽。她低了头,避开那刺目的阳光。一滴泪溅落青石上。


 荀莺初被惊到了。她仓促地抓过阮朝汐的手。


 “何事让你这么难过?——我们不看了。我们现在便走。”


 阮朝汐回过神来,迅速抹去了眼角的濡湿。


 “我们是该走了。快下来,你家女婢要追来了。”


 她当先跳下大石,拉着荀莺初的手助她跳下。两人仔细拍净裙摆沾的青草和泥土,沿着山道小径,慢慢地往回走。


 荀莺初暗中相看了钟十郎。多年未见,钟十郎早已脱胎换骨,长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郎,真人和她印象里的虎牙小怪人大相径庭。


 她露出了烦恼的表情,一会儿走神思索,一会儿担忧地瞧举止不寻常的好友。


 两人正沿着原路回去,视野里忽然闪过一个眼熟的人影。荀莺初停步往山下望,隔着一道清浅流水,越过一道围墙,银竹快步走向前院。


 银竹并未四处找寻阮朝汐,而是径直寻到了值守护卫的周敬则,福身说了几句话。周敬则领着她走向正堂方向。


 荀莺初气得顿足大骂,“黑心婢子!比白蝉当年还爱告状。她定是去正堂寻三兄。刚才十二郎拉扯你的事瞒不住了。”


 阮朝汐比她还早看到,只是未做反应而已。她心里主意已定,冷漠道,“让她去告。”


 这次说话的声音比之前主院里还要清冷,带了破釜沉舟的意味。荀莺初立即察觉出不对。


 她着急起来,“阿般,你老实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就在这处,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的。”


 阮朝汐眼神柔和地望向她。


 “阿媗,我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了。你是我认识多年的挚友,我不瞒你。无需你做什么,等下你装作无事回去。我要做的事情和你无关,莫要叫人抓住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