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69章 第 69 章

书房里的小榻挪动了位置。


 遮蔽小榻的云母紫檀木大屏风, 也挪回了原本对着正门的方位。


 小榻上放置着的供起居的软枕、衾被,俱都消失了,露出干净的紫绫榻面。


 阮朝汐穿过书房, 收回目光。后门虚掩着, 银竹站在门边,恭谨地请她过去。


 “郎君邀十二娘入小院共朝食。”


 阮朝汐推开门, 迎面就是火红的枫树,黑白奇石掩映白沙, 周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名贵秋菊,菊花香盈满小院。


 她今日穿上的, 是银竹奉来的一身新衣。黛蓝色织金广袖长裙, 一看就是荀玄微的偏好,她自己极少穿这种浓墨重彩的暗色。


 肩头大片织金的祥云图案, 接近墨色的黛蓝底色,搭配在一起彰显得贵气,将她眉眼间残存的一点稚气尽数压去, 逐渐长成的侬丽殊色便显露出来。


 长裙曳地,走在白沙庭院,身后的细沙被拖出一长条纹路。枫树下已经摆好食案。


 以朝食来说,过于丰盛了。


 阮朝汐心里微微一动, 不动声色问银竹,“昨晚荀三兄说他即将出行……”


 银竹低眉敛目道,“郎君确实打算出行。用过朝食便要启程了。”


 秋冬天气转冷, 竹簟席不好在室外用, 白沙地面铺上了锦褥。她端正跪坐下来, 面前两个空杯, 杯盘碗筷俱全。


 她抬手满上美酒, 在酒香里等待人来。


 荀玄微抱着琴走入庭院。


 琴台早就备下在枫树下,他把名琴放置在琴台上,面对面入席。


 刚刚沐浴过,乌发还潮湿着,并未用发冠拢住,只用了一根质朴木簪簪发,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裾。他的气质其实极符合清雅的淡色衣裳,衬得眉目清朗,眸似点漆。


 “冷不冷。”他倾身过来。自己的发尾还在滴着水,在厚重衣襟处洇出暗色水痕,倒过来先问她一句,亲昵地抚摸了柔软的额发。


 “只惦记着枫树下风景好,倒忘了天气转凉。要不要给你加一件风帽。”


 阮朝汐摇了摇头,她一点都不冷。身上这件华贵织金的长裙是里外双层的复裙。领边镶了毛料,料子又厚实,比披风还保暖。


 食案上摆放了两个玉壶。荀玄微和她讲解。


 “左边这壶是今年新酿的菊花酒。右边这壶是去年酿制的,冰窖里储藏了一年。尝尝看,口味可有区别,哪种更合你的口味。”


 原来两个酒杯都是给她备下的。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各自喝了一口。


 新酿的酒甘甜芳香,一年陈的酒回味悠长。


 她觉得两种各有千秋,随意地指了指左边,“新酿的酒好喝。”


 荀玄微拿过酒壶,把两杯酒重新斟满,在阮朝汐的瞠目注视下,就着她用过的杯,各自啜了一口。


 “我倒是更喜欢一年陈的美酒。入口醇厚回甘,风味更甚新酿。”


 又缓声问,“怎的不吃用些?可是席间膳食都不合意?”


 阮朝汐缓缓舀动汤匙,饮了一匙鱼羹。


 乳白色的鱼羹从灶上滚烫地端来,鳜鱼去骨,熬煮几个时辰,鱼肉都几乎融在羹汤里,入口温热,滋味鲜甜。


 “滋味很好。”她实话实说。


 在对面的注视下,她一口口地饮完了鱼羹,放下碗。“多谢荀三兄招待。”


 她原以为自己喝完整碗,足够令对方满意了。没想到对方满意归满意,却又替她舀了小半碗。


 “难得和你的胃口,银竹这道新羹做得不错。”荀玄微舀起一匙鱼羹,递到她唇边。


 “还未到十六,原本就是多吃多睡的年纪,思虑太多损气血。鱼羹滋补,多吃用些。”


 阮朝汐垂眼,柔粉的唇瓣微微张开,含入了瓷匙。


 小半碗鱼羹,吃得心不在焉,喂得不紧不慢,花费的时辰倒比她自己喝完整碗花费得更多些。


 荀玄微似乎极喜欢喂她吃食,见她吃得乖巧,目光都柔和下来,偶尔温和地夸赞几句。


 羹汤入口温热,阮朝汐被一口口喂着,似乎用饭喝汤这等简单事都能令对方生出无边喜悦,吃出了一身的薄汗。荀玄微还要添加羹汤,她避让开了。


 食案上有一道炙羊,羊肉已经用小刀细细切开成片,去除了多余油脂,只留下细嫩的羊腿炙肉,香气扑鼻。


 赶在被喂食之前,她自己夹了一筷,咀嚼吞咽下去, “多谢荀三兄款待。早上吃饱了。还请三兄慢用。”夹了一块炙肉过去,放下长筷。


 之后再也不动筷了。端正坐在原地,等候主人用食,自己捧起了饭后的甜汤。


 荀玄微将她夹过去的那块炙肉最先吃完。他自己似乎对饮食并无偏好,肉菜每样夹了几筷,羹汤用了半碗。


 用完一顿朝食,花费的时辰并不多。阮朝汐见他放筷,正要起身告辞,荀玄微在银盆里洗净了手,起身走去琴台边。


 “嗡——”琴音清越嗡鸣。


 阮朝汐侧耳倾听。


 又是那支不知名的琴曲。曲调轻快婉转,正符合弹奏主人此刻的心绪,听起调转乘,似乎不难弹奏。


 洋洋欣悦之情从清越琴音间传递,尾音悠扬,逐渐消散在小院中。


 阮朝汐的心境舒缓下来。


 如果说刚才吃席时带着警惕,谈不上吃用得好;如今听了一首琴音,她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三分。


 荀玄微察觉了她的放松,悠然拨了下弦,尾指轻轻划过,发出一串连续活泼的滑音。


 “原来阿般偏爱这种轻快的曲子。以后我时常弹奏给你听。若能得你称赞两句,我亦心满意足。”


 他起身从琴台走近,站在她面前。


 站得过于近了,阳光下拉长的影子笼罩下来;阮朝汐仰起头,两边视线正对上。看似平静的眼神里带着她不熟悉的意味,仿佛平地起了飓风,海面卷起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