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78章 第 78 章

《第三卷·起》


 深秋野道间, 熊家四兄弟在野外跋涉,身后跟了一辆骡子车。


 为首的少年高大精壮,四人身上穿戴熊皮, 腰间挎刀,熊皮坎肩下的衣衫破旧寒酸,一看就是没财帛又不好惹的猎户,路过几处盘踞的流寇地盘,无人动他们。


 几人沿着水流山道走, 边走边修正路线。阮朝汐时不时地攀上附近山头,站在高处俯瞰地形。


 幼年的记忆逐渐显现, 曾经无数次爬上高处远眺, 落入眼底的山峦走向、水流形状,早已烙印在心底,形成刻骨的记忆,和眼前这片大地逐渐对应。


 “应该就在附近了。”


 他们绕着官道周围,在管城附近转悠了两三日。某个傍晚, 经历了整日的跋涉, 某处荒野山下残破的小院子, 连同小院里歪斜的沙枣树,终于出现眼前。


 乡野流民自然聚成的小村落, 遭受了不知哪处的劫掠,留下满地疮痍痕迹。


 沙枣树被砍倒了一棵, 另一颗的树皮被整圈剥去,没能在春日里发出新枝。小院子里只剩下一颗枯死的歪脖子树,光秃秃的枝干立在干裂地面上。


 阮朝汐曾经亲手扎成的整圈篱笆, 被不知多少人的脚来回践踏, 早就消失无踪。


 她用脚尖划出一道线。“小院子过去, 应该是从这里——圈到这里。我记得隔壁院子在一年内换了好几拨人住。”


 现在都没人了。


 屋顶茅草早不剩多少,露出光秃秃四面墙。屋里的织机竟然还残留了一半,约莫是太大了,拿不走,被人拿刀劈开,取走了最粗壮的几根木头。


 阮朝汐走进简陋的茅屋里,蹲在地上,吹去浮灰,怀念地摸了摸织机残存的几根细木料。


 “劈了做木柴吧。”她招呼其他人过来,“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当年阿娘带我来的时候,屋子和现在差不多。屋顶的茅草和碎瓦料都是我们四处捡回来的。”


 “有够破的。”陆适之叹着气往地上一蹲,开始生火。“跟我家阿娘不在了之后的屋子差不多破。下雨日子就漏雨,刮风日子就漏风。后来我阿父受不了,把我给卖了……”


 姜芝踹了他一脚,从囊袋里取出干饼子,掰开分给各人。“先将就着吃一点,我们带了绢帛,过两日我们去管城里换些趁手工具,把屋子修一修。”


 李奕臣递过食水。


 他的目光里带了隐约担忧,看了眼阮朝汐。


 他们几个也就罢了,她在主院住了五年精舍,饮食用度无不精致,跟眼前连头顶房瓦都没有的破屋子落差太大,他怕她受不了。


 “还行不行?”李奕臣谨慎地问。“我刚才看了一圈。附近还有几间无人的空屋,至少头顶有茅草。我们要不要挪一间住?”


 阮朝汐咬了口烤饼子,喝了口溪水。“可以修好,不挪。”她斩钉截铁地说。


 几人围着火堆,你一句我一句商量起怎么修补屋子,去管城该买些什么用具,那几匹绢帛怎么用,才算花在刀刃上。


 “官道那边怎么了?”姜芝无意间瞥到远处的火光。天色已经入了夜,荒郊野外的,处处都是一片漆黑,官道方向传来的亮光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扎眼。


 陆适之起身过去查看,“嚯,这是哪家车队路过?好大的阵仗。火把映亮了半边天。”


 阮朝汐谨慎,听到官道异常动静的瞬间迅速起身,几下熄灭了灶里的火。


 “晚上火光显眼,能不点火就不点。莫要招惹了恶人来。”


 与此同时。


 距离不到十里的官道,缓行车马如长龙,堵塞了两边道路,火把光芒蜿蜒数里。


 徐幼棠在大车外回禀,“郎君,管城太守出迎。口口声声地说谢罪,要把我们车队迎入管城,说是安排了精舍和城里的大医。我们去不去?”


 车里沉寂无声,仿佛他对着空车说话。


 但车里又怎会无人呢。车帘掀开一半,分明可以看到郎君倚着隐囊坐在黑暗里,黑沉沉的眸子望着天幕闪烁星辰。


 徐幼棠连问了两声,无人应答。


 他谨慎地又问,“郎君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豫州。荀氏壁这两日就会急遣精锐部曲前来护卫。郎君如果无意入管城……车队原地驻扎在官道边?还是下了官道,去近处寻一处荒野,就地扎营,等候荀氏部曲接应?”


 压抑的沉默里,他迟疑再问,“还是……不等荀氏壁的部曲,车队照常出行,去京城?”


 黑暗的车里终于传来了应答。


 “不入管城。也不入京城。”


 重伤未愈的人,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冽舒缓,听来沉而喑哑,“车队入司州,在豫州和司州交界地带停下。”


 “燕斩辰领五百部曲护卫,徐幼棠带一千五百部曲出去,于司州交界处寻找十二娘踪迹。等荀氏壁部曲来了,叫他们加入搜寻。”


 “不管哪处来人,驱赶回去,一律不见。”


 ———————————


 新编成的一圈篱笆围住了小院,干裂的土壤翻犁过了,沿着篱笆洒下一点紫藤种子,明年雨水好的话,春日里就能发苗。


 马上就要入冬,身上的秋衣都要换厚冬袄,姜芝前两天咬牙裁下一尺绢帛,昂贵的绢帛送进管城,换了冬天做夹袄夹裤用的厚布料和许多绵絮回来。皮子是现成的,阮朝汐这几天忙着给各人裁冬衣。


 隔壁阿巧就在这时过来了。小短腿跨过篱笆,哒哒哒地跑过来,往她面前一蹲,双手奉上一束浅紫色的小野花,“阿兄,这些花送你。”


 快要入冬的天气,满地结霜,野花罕见,这一小把花不知费了多久搜寻功夫。


 阮朝汐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侧了下头,让阿巧挑拣了最好看的一朵,簪在她束发的发簪旁边。


 阿巧四五岁年纪,从东郡那边逃荒过来。年轻阿娘带着年幼孩子,去管城的路上走不动了,倒在半道上,被路过的李奕臣和陆适之一人扛一个,扛回隔壁院子,喂了两块腌制的肉干,娘儿俩都活下来了。就是几天前的事。


 “一朵就好,多了不可以。”阮朝汐阻止了阿巧把野花簪她满头的想法,“只有小娘子才会簪得满头是花。阿兄是男的。”


 阿巧歪着头打量她手里的针线篮子,“阿兄比我见过所有的小娘子长得都好看。我家阿娘也这么说。阿兄还会缝衣服,做鞋子。阿娘说好少见的。”


 “阿兄不止会缝衣服,做鞋子,阿兄还会去山里挖陷坑,剥皮子。猎户进山什么都要会的。”


 阮朝汐轻拍了面前的小脑袋一下,“昨天我家大兄从山里拖了一只黄羊来,我剥皮子的时候你不是就蹲旁边看着?看到一半吓跑了的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