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 81 章(第2页)

那么多年来,所有人告诉她,司州阮芷是她的父亲。等她信以为真时,荀玄微却又把一份生平递到她面前,暗示她,阮芷不是她的父亲。

她在云间坞时,眼睛看到的,都是允许她看到的东西;耳朵听到的,都是刻意筛选过的声音。

她能做的,只有去寻霍清川,听他保证“记录句句是真”;当面问询荀玄微,听他说,“嘘——何必记在心里。你的父族依旧是陈留阮氏。”

但她现在已经出来了。

既然阮芷还活在世上,可能就在司州东南某处无名寺里修行,她想去寻人,当面问一句,他可认识阿娘。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阿父。

哪怕九成九的可能不是,能够寻到人,当面问一句,她心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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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管城外的鹤山脚下热闹。紫绫步障拉开,沿着山道绵延数里,部曲守卫山道,路过的黎庶百姓不敢靠近,自觉地远远避开了。

“不惊动九郎的部曲。”骡车绕开平坦山道,“我们走野路翻山过去。去对面的山亭。”

寻到山脚溪边的鹤亭时,辩经已经告一段落。

鹤亭其实应该叫做“观鹤亭”,据说时常飞来山间白鹤,啜饮清涧溪水。今日白鹤没见着,山风吹来了对话声。

阮朝汐躲在野林边,远远地听释长生大和尚道,“九郎拦着和尚不走,要和尚等人,到底等何人?”

荀景游不肯说,反反复复只有一句,“高僧再等等。”

阮朝汐暗自点头,荀九郎和她说的是实话。

斗笠戴在头上,遮掩了大半的姝丽相貌,她从野林小径里露出身形,缓步走入凉亭。

“冒昧拜访,有件佛门中事,询问释长生大和尚。”

荀景游终于等来了人,脸上显出喜色,矜持起身,“大和尚,我可没诳你,人来了。我去附近走走。”

走到阮朝汐面前,正要开口打招呼,看清面前的人,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片刻。

“你……你今日可是没有乔装打扮。”

阮朝汐道,“没有。怎么了?”

她今日没有刻意乔装。斗笠下露出原本的面容。虽然被斗笠阴影遮挡住大半,但和荀九郎说话时,微微扬起头,清澈眸光睨过来,他便可以看到眼前人的动人全貌了。瓷白的肌肤映在阳光下,淡粉色的唇微微弯了弯,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明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雁过无痕,不经意地转向了别处。

荀景游的心怦然一跳,瞬间又找回了初见时的感觉。

他恍然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狂热地爱慕面前的小娘子。

他苦苦爱慕的,原来不是十二娘的端雅娴静,竟是她对他始终未变的这份不冷不热。

阮朝汐见他神色异样,欲走还留,走向亭子的脚步顿了顿,撩起一角斗笠,清澈眸光又转回来,“可是哪里不对?”

荀景游说不出口。他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个正经人。才过了三日,被锁喉的阴影刚刚淡去,他就又对她……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正经。原来他根本不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怀揣着满腹羞恼和对自己的怀疑,荀九郎艰难地挪开视线,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开了。

山亭里轻烟缭缭,阮朝汐端正跪坐在对面竹席,奉上香茶。

“我听闻,司州东南有一处无名山中的无名寺。十五年前,曾有一位名叫‘阮芷’的弟子夜入无名寺,遁入空门。大和尚是佛门中人,可曾听过此人?”

释长生大和尚喝茶的动作停顿了。

“遁入空门的佛家弟子,从此与俗世再无牵扯了。听施主声音,应是个年记不大的小娘子,为何要寻此人?”

“有一段旧缘。”对着方外之人,阮朝汐并不隐瞒俗事,“我阿娘是司州奴婢出身,身契上的买主记载缺失,我想求证,阿娘当年是否卖入了司州阮氏族中,我家阿父是否和阮氏有关联。”

“我寻阮芷,只想当面问一句,他可认识我阿娘。求大和尚指点迷津,司州东南的无名山中,到底有几处无名寺,我得空时挨个去寻。”

释长生大和尚缓缓念道,“司州东南,无名山的无名寺……阮芷……小施主,你阿娘是?”

“司州李氏。”阮朝汐念出阿娘的闺名,“李月香。”

释长生缓缓转动手里的佛珠。

“李月香。”出家人的醇厚嗓音念起俗世女子闺名,“原来是她。”

阮朝汐敏锐地抬头。“大和尚认识我阿娘?”

释长生仔细打量起面前斗笠遮盖的面容,虽然看不清五官,露出的下颌精致秀气,嗓音清亮动人,并未刻意掩饰,一听便是十来岁的少女。

他心里恍然,恍然之余心生怅惘。

“李月香是你阿娘……原来是你。多年未见,你长大了。”

阮朝汐越听越反常。听他熟谙的口气,仿佛不止认识阿娘,竟然还认识自己。

“大和尚真的认识我阿娘?”原本跪坐的姿势细微改变,变成屈膝半蹲的防御姿势。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怎么会这么巧。其中莫非有诈。

她握住防身匕首, 警惕地追问, “如何认识的。说说看。”

对着面前警惕防备的少女,释长生哑然失笑。

“不怪小施主不信。年代久远,若不是小施主问到面前,十几年前的红尘俗世,和尚自己都要忘怀了。”

“李月香,司州檀郡人,自小卖入京城的郗氏为婢。贫僧初见到她时,她已经跟随在郗氏女郎身侧,为郗家三娘的随身女婢。”

阮朝汐的神色和缓下来。诸多细节对上了。阿娘的故乡确实在檀郡。

“郗氏?”斗笠下细微地蹙了眉,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姓氏。

“高平郗氏是京城大姓。怎么,小施主未听说过?”释长生露出追忆神色,“当年的京城一流门第,枝叶繁盛,声望卓然,郗氏女个个才貌双全,佳名动京城……哎,旧朝倾覆,郗氏族灭,满门风华早已雨打风吹去了。”

“郗家三娘的贴身女婢。”阮朝汐忍着心里震惊,重复一遍,“所以,阿娘卖入的是高平郗氏,和司州阮氏并无干系?”

“是高平郗氏。”释长生肯定地道,“并非司州阮氏。”

阮朝汐换回了跪坐的姿势,默默地坐回蒲团。

疑点重重。

她皱眉想了片刻,犀利地追问,“大和尚,你一个方外之人,我阿娘是内院里侍奉主家娘子的奴婢,你究竟是如何认识我阿娘的?你说的一大通旧事,可有证据?我问你司州东南无名山的无名寺在何处,你为何不直接答我,反而牵扯出我阿娘。你可是故作玄虚,不愿让我去寻阮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