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 101 章(第2页)

卷起的草席从半开的殿门里运出来。

那处灯火明亮,阮朝汐一眼瞥到裹尸用的草席,呼吸骤然停滞了瞬间,下一眼又看到草席下方缓缓渗出的血迹。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揪了一下,又仿佛一脚踩空,从百尺高崖落到了崖底。

她心里空落落的,周围仿佛乍然失了声音和颜色,只死死盯着从殿门里抬出的草席。

两个内侍,一人扛一边,散乱的乌发从草席末端垂下小截发尾,内侍不耐烦地伸手塞回草席里。

两个披甲禁卫提着刀柄,兴致盎然地跟在身后。

“这些贱婢的尸首都往哪儿扔?内侍扛着草席往西边走。

“死了的这个不是宫里的奴婢,连掖庭都不必知会。西边往北过长夹道,出华林园,承明门大道直出去。宫里倒夜香的,扔厨房杂碎的,喏,连带这些个草席,全走北边承明门出。那两个禁卫笑嘻嘻跟在后头,“头次见识,受教了。”

前头四人搭话闲聊着往西走,夜风把对话模模糊糊地带入耳中。

阮朝汐远远地缀在后头。

胸腔里的心脏急遽跳动,视野一阵阵地发黑,咚咚,咚咚。看似平静寻常的一个白日,接着惊涛骇浪的夜晚。

“跟着走。看看阿池……”眼里毫无征兆地蕴满了泪,声音极力维持着镇定冷静,“被送去何处。总要把尸身带回来。”

往西,再往北。草席濡湿的血迹滴了一路。两名内侍唉声叹气地抱怨。“讨不了好的苦差事,每次都落在咱们手上。瞧瞧我新做的鞋,鞋面滴了血,洗不干净了。”

夜风里传来禁卫的商量声,“我们兄弟进宫不久,资历新,替两位担了这趟苦差事?”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改日必定请酒。”

“莫客气。好奇心重,趁夜看看承明门去。”

两名内侍忙不迭地撒了手,换两个禁卫扛草席继续往北。

阮朝汐碎步走去宫墙边避让,内侍正眼未瞧地说笑路过,沿着永巷往回走。

前头只剩下两个禁卫。

之前还搭话不停的两名禁卫奇异地沉默下去,其中一个抬手摸摸草席,加快脚下速度。

永巷西边往北,过长夹道,前方华林园的葱茏草木出现夜幕中。

两名禁卫不约而同停了脚步,互看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阮朝汐远远地缀在后头,夜风里传来前头的嘀咕声。

“宫里真是暴殄天物,生得这么标致的小娘子,我们乡里百十里见不着一个,轻易便要弄死。”

“血流了不少,死了么?”

“下手有分寸,还差着口气。刚才摸过,身上还温着。”

“指不定过阵子就死了,赶紧寻地方,抓紧时间乐乐。”

两名禁卫扛着草席快步入了一片玉兰树林。

阮朝汐蹲在大片灌木丛中,手里的匕首闪烁精光,心里一阵阵地发冷,又升腾起无边的愤怒。灌木左右缓缓拨开,露出一双晶亮锐利的眸子。

陆适之蹲在旁边,以气声和她商量。“你留这里,我去对付他们。”

“你一个如何对付两个精壮武人?”阮朝汐冷眼瞧着玉兰树下围着草席的两人。“听到他们说话了?阿池还活着,要速战速决。我出去引开注意,你在暗处动手。”

匕首藏入袖中,陆适之一个没按住,阮朝汐起身迅速绕开灌木,边走边抬手发狠地揉了把眼角。

她刻意放重了脚步,从另一边的蜿蜒石子小径入广玉兰树林。

花开满枝头的玉兰林间,传来了少女极轻的抽泣声。

月色清楚地映亮来人的婀娜身影。并未察觉林中有人,扶着一棵粗壮的玉兰树,单薄肩头起伏,捂着脸低低哭泣,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继续往玉兰林里走。

月色下入林的少女仿佛山间迷失道路的麋鹿,姣丽柔和的眉眼遮掩不住,月色映上白皙肌肤,人几乎笼罩在淡淡柔光里。围拢着草席的两个汉子同时坐直了身,目光几乎黏在一处。

手里握着的黑色幕篱攥成一条黑纱长带。她抽泣着四处寻低矮的枝桠,试图把黑纱长带扔上枝桠,系成死结。

但幕篱用的黑纱宽幅而质地薄,并不怎么适合悬挂高处。

试了几次,幕篱被气恼地扔在地上,少女竟然抽出了腰间系着的五彩丝绦腰带,扔上枝桠,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死结。

绣鞋踩踏上碎石,月下显露泪痕的少女掂脚搭上绳扣,眼看就要自挂东南枝。

身后响起嘿的低笑。一只粗壮手臂横在绳扣旁边。

“小娘子生得如此美貌,何事想不开啊。”

汉子笑嘻嘻抬手拦她,“今晚上命走桃花,一撞便撞上一对。小娘子既然都不想活了,今夜陪一陪阿兄可——”

阮朝汐的视线转向他,缓缓放下遮掩面孔的衣袖。月色下露出朦胧含泪的眼,美人眸光如秋水。

那汉子在近距离下正面瞧见她容貌,眼神登时发直,瞬间忘了下面要说什么。

身后传来啊地一声闷叫。

几乎与此同时,阮朝汐果断地抬脚前踢!面前的人猝不及防,大叫一声,弯腰捂住要害处,后背抵到树干上。

一把精光闪烁的匕首突兀地横在脖颈间。锋锐匕首轻易割破了脖子,血线流淌下来。

阮朝汐看他的眼神,如山里割开脖子放血的黄羊,视线并不往上看,只专注盯着血线汩汩流淌的脖颈,抬手发力一划。

幕篱抬起,在身前挡住喷涌血线。

两边沉重身体几乎同时到地。

“阿般,快过来。” 陆适之急促地招呼她,“来看看阿池。”

——

草席包裹着的少女满身是血,脸色苍白如纸,昏迷不醒,右手腕处空荡荡的。弹得一手好琵琶的灵活秀气的手,被齐腕截去了。

阮朝汐跪倒在草席边,屏住呼吸查探伤处。断腕处鲜血喷涌,流血至今未停。这么重的伤,不早些救治,人不是醒来活活疼死,便是昏迷中流血而死。

裂帛声响起,她撕下一截干净衣袖,包裹在傅阿池的断腕边,紧紧勒住止血。

“快回去。”她低声和陆适之道,“带进宫的包袱里有止血金创药。”

“阿池我背回去。但这边的尸体怎么办。”

阮朝汐冷眼瞥过地上血迹斑斑的草席。

“草席是晖章殿运出来的。把尸体裹草席里,叫晖章殿解释去。”

两人飞快地把尸体裹入草席中,原样捆扎起来,弃置林中。

陆适之把昏迷中的傅阿池背起,华林园距离宣慈殿不远,两人在黑暗里疾奔,耳边除了细微的风声和脚步声,只有急促喘息的声响。

前方巷道深处传来一阵砰砰的拍门和高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