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 103 章(第2页)

阮朝汐觉得累。

傅阿池身边离不得人,她和白蝉、陆适之三个轮流看护,昏迷中连汤药都灌不下,需得汤匙压住舌尖、一口口地往喉咙里喂。

曹老太妃怕事,昨夜未现身, 清晨一大早起来入了佛堂, 只顾闭门喃喃念经。

她辰时出万岁门,白鹤娘子早半个时辰被带走,只说是御前问话,谁也说不准几时能回来,会不会放回来。

临走时母亲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诀别的意味。

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如深海中缓缓移动的旋涡,既不知自己为何会一脚踩进旋涡里,又不知缓缓转动的旋涡何时会把人卷入深渊。她只是被旋涡裹挟着卷进浅滩,就感觉十分的难熬。

她整夜未睡,人前强撑着精神,但此处无人紧闭的小院里,她的疲惫展现在亲近的人面前。

白皙柔软的手展露在日光里。指尖起先掩饰地虚虚握着,荀玄微伸手过来,一处处地伸展摊开,逐渐展露出揉搓得通红的虎口。

带有割伤疤痕的食指点了点虎口。

“这处怎么了。”

“昨晚出事,手上沾了血。早上起来多洗了几遍,搓破了皮。”

她并未具体说出了什么事,身子侧倾,洁白的额头抵靠在荀玄微的肩头。

“三兄,我想回豫北。”

初春二月时,她还在豫北小院。山坡下开了满山漫野的花儿,闲着不赶集的大青驴套起石磨,在屋后一圈圈地磨麦麸。隔壁的阿巧会捧一把五颜六色的野花,细心地装点他们小院刚刚泛绿的篱笆。

她刚教会阿巧写几个字,有时去河边打半桶水回来,满院子歪歪斜斜写满了稚嫩的‘天’‘地’‘巧’。

薄茧的指腹拂过了那处通红破皮的地方,轻轻揉搓一下,泛起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她强忍着不动。

荀玄微的应答极理智,以至于显得冷酷。

“等你回了豫北,你会发现豫北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平静宁和。想在动荡中寻一处安稳桃源,即使短暂寻到了,必不得长久。”

阮朝汐:“……”

啪的甩开他的手,坐起身。

下一刻,手又被轻轻握住了。这回放轻了力道,蜻蜓点水般地抚过红肿破皮的虎口。

“和你说一句实话而已,听恼了?”

“就是因为知道是实话,”阮朝汐仰头望着头顶白杨树的绿荫,“听得才格外难过。”

“三兄当初就是为了同样的缘故,心里思念豫州,五年不回豫州?”

“不能回。”答得还是同样那句,“乱世中偏安一隅,追寻片刻安稳,必不得长久。”

阮朝汐的视线从头顶的枝叶转开,换了个姿势,枕着自己手臂,侧趴在他膝上。

原本摩挲着虎口的温热手掌,被她拉过来,遮住了自己眼前的光线。

“三兄,”官服大袖下传来了呓语声。“我时常不知该如何应对。各种各样的意外会突然发生,处处都是风雨,我不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我害怕拖累了身边的人。”

“从来都没有最好的应对。”荀玄微低头凝视着把自己严密遮盖住的少女。

“每个人都是一步一步地摸索,做下自认为是最好的安排。”

“做错了呢。”

“天下哪有无过的圣人?每人都做错。察觉错了, 及时弥补便是。若是怕做错而什么都不做, 捂住眼睛,遮住耳朵,往往才是最差的应对,才会拖累了身边的人。”

遮挡光线的大袖被掀开了。阮朝汐清亮的目光直视过来。

“把阿池安排在母亲身侧,如今阿池为了保护母亲受了重伤。从母亲那边想,我要感谢三兄的提前安排。从阿池那边想,我觉得三兄罔顾人命。这样的应对,损一人而救一人,到底算什么?”

荀玄微应答得冷静而近乎淡漠。

“开弓便无回头箭。当初提前做下了安排,如今的结果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阿般,你不能把身边的每个人都揽在身上。成大事者,目光要往长远看,只问一句,目的达成了么?救下了你母亲,傅阿池做的很好。”

阮朝汐把紫袍大袖往自己脸上一搭,又躺了回去。

“我不是做大事的人。我只愿身边每个人好好地活。”

声音失了往日的清亮,显得低落,“三兄,我好难过。”

带有薄茧的手掌轻柔捋过柔软的乌发。

“不必把每个人都背在身上,尽力就好,其实并没有人逼迫你做什么。昨夜之事你不肯与我细说,让我猜猜——傅阿池冒死救出你母亲,至于傅阿池自己,是你冒险救出来的?手上沾了血,也和救她相关?你在云间门坞多年,应当知晓,每个遣出去办事的家臣,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出坞的。”

下一刻,阮朝汐倏然揭开了遮挡头脸的袍袖。眼神明亮锐利,带着毫不退缩的强硬。

“不能不做,不能旁观。”

“三兄,我极为不喜云间门坞的家臣制度。从小时候第一次亲眼见到时,我便不喜欢。”

荀玄微失笑,“萧昉还在院子外头。现在你要和我翻旧账了?”

“不是翻旧账,”阮朝汐坚持道,“是清旧账。眼下时机不对,但三兄应我,总有一天时机合适,要清了这笔旧账。”

荀玄微并不觉得惊异,温和地应答她,“应你便是。还有什么旧账要清的?趁萧昉还未敲门,一起清了。”

应答得如此轻易,阮朝汐反倒顿了顿,才道,“下次再说。”

疲倦铺天盖地而来,她闭上了眼。

“三兄。”

“何事?”

“三兄。”

“嗯,我在。有事尽管说。”

“三兄。我是不是……果然是个性情孤峭,不合时宜的人?处处横冲直撞,昨夜宣城王被我吓得不轻,他或许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傅阿池救下了母亲,她正是云间门坞精心培养出来的西苑家臣,我却对你说,不喜云间门坞的家臣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