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128. 第 128章 尾声(八)……(第2页)

“父亲原以为我会哭泣着哀求他放过兔儿。那是我还不满七岁,他没打算让我手上沾血,只想打压我,展示他身为父亲的威严,让我生出敬畏。这是大多数父亲会做的事。但我的反应和大多数幼子不同。”

“父亲呆在原地,毫无反应。我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够满意,就按照书里的法子,把兔儿剥了皮,拔了毛,皮子放在一处,血肉放在一处。然后告诉父亲,兔儿有用,养兔儿不算玩物丧志。皮子可以给父亲制一只皮帽,硬毛可以制笔。剩下的血肉可否拿去下葬,我喜爱这两只兔儿,不想吃了它们。”

“父亲衣袖掩面,跌跌撞撞地奔出去了。从此视我为毕生大耻,总觉得我这个怪胎会毁了荀氏宗族。”

阮朝汐在黑暗里安静地听完,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无用。事情的起因和结局都过于荒谬,只有来自亲生父亲的仇视实实在在地延续了多年。

“竟是为了这个缘故……”

“七岁看老,人自小不同。我确实缺乏一些常人都会有的东西,记得我从小就不怎么哭泣。家族兄弟众多,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纷争,我也极少会感觉伤感,愤怒,嫉妒……各种各样的情绪都少。”

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或许就像父亲所说的,确实是个天生怪胎。”

“都过去了。”阮朝汐靠在他的肩头,“既然从前就不怎么在意,以后更不必在意。如果说不似寻常反应就是怪胎,那世上的怪胎多的是。按照俗世眼光来看,我也是个怪胎。”

“嗯?怎么说。”

“固执,拗性,不和婉。坚持己见,从不是个体谅郎君的小娘子,时常令人头疼。”

阮朝汐抬手指了指窗边的小榻。“看那边。我知道你心里如何打算,但我还是把他带回来了。”

荀玄微真切地笑出了声。“你啊。”

指腹薄茧摩挲过阮朝汐的脸颊,重重刮了下高挺的鼻梁。“你从宫里带出来的好物件,确实令我头疼。”

“睡罢。窗边那个大麻烦,明日起来再说。”

——

阮朝汐是被压醒的。

睡前拉得好好的帷帐被掀起一个大洞,她惊醒时,天光还未大亮,朦胧的帐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她身上爬来爬去。

湛奴欢快地咯咯笑着,坐在她身上,凑过来亲了她一脸口水。“嬢嬢!嬢嬢!天亮了。起来陪湛奴玩。”

身子虽然幼小,胖乎乎的却颇为沉重。阮朝汐被湛奴压在身上,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吃力地把他抱下去。“上床记得脱鞋子。”

湛奴恍然大悟,听话地踢掉了鞋子,又手脚并用地飞快爬上来,往被窝上横着一压,“嬢嬢,陪湛奴玩!”

旁边低低地闷哼一声,荀玄微被小胖墩压醒了。

他坐起身,极为忍耐地扫过一眼床上压来滚去和阮朝汐撒娇的湛奴,什么也未说,掀帐子起身出去了。

晌午时,青台巷正门开,车马出行。荀玄微沐浴更衣,登车拜访白鹤娘子。

跟车的燕斩辰果然带去了两套备用衣裳。

阮朝汐站在木廊高处,目送着马车出了乌头门。

湛奴的小短腿蹬蹬蹬下了木楼,立刻发现了主院里散养的兔儿,惊喜地飞奔去抓,兔儿绕着墙蹦蹦跳跳。满院子的笑声里,阮朝汐从高处凝视着小小的身影。

荀玄微说的话不无道理。血脉是红尘俗世绕不过的一道铁律。子报父仇是另一道铁律。

她认识湛奴在先,见识废太子的狠毒在后。但她不能只看着湛奴眼前的懵懂可爱,忽视了背后隐含的危机。

要按照荀玄微的手段,防微杜渐,斩草除根么?

她要再想一想。

天下辽阔千里疆土,湛奴长大还是十数年,总能想出稳妥的办法的。

她和老太妃约好了,只留湛奴一夜。如今已经到了午后,湛奴该返程了。杨女史从宫里赶来青台巷求见,忧心忡忡地走近,大礼拜下,看样子欲和她说一番长篇大论。

阮朝汐抬手制止。

“不必和我说什么。经过昨晚,该查探的,我已经查探清楚了。劳烦杨女史回宫和老太妃说——湛奴天真可爱,我多留他一日。明日午时,再来青台巷接人。”

杨女史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嬢嬢!”湛奴蹲了半天墙角,终于抱住了黑白兔儿,欢呼一声,激动地跑过来阮朝汐身侧,“看兔兔!”

阮朝汐摸了摸湛奴头顶的小发髻,“湛奴喜爱兔兔,多和兔兔玩一玩,可以轻轻地摸摸它的耳朵。”

湛奴果然轻柔地摸了摸粉红色的兔耳朵,却又郑重而小心地把兔儿交给她手里。“给嬢嬢。”

阮朝汐愕然接在手里,“湛奴不要和兔兔玩了?”

话音未落,湛奴已经往前一扑,手臂张开,把阮朝汐连同兔儿一起抱住,心满意足,“湛奴的嬢嬢,湛奴的兔兔!”

阮朝汐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弯腰抱了抱湛奴柔软的小身体,“嬢嬢的湛奴。”

——

傍晚暮色起,青台巷的乌头门开,出行的主人轻车简从入了家门。

荀玄微迈入院门时,阮朝汐回过身来,清凌凌的视线转了一圈,抿嘴无声地笑了。

果然换了一身衣裳。

“被我母亲如何地为难了?说说看。”

荀玄微从容地进屋,换了身家中燕居的常服。

“并未被太多地为难。”

“当真?”

“只在最初进门时,两边落座,令堂问了一句,我们现今究竟是如何个相处。兄妹情谊?两情相悦?我如实应了一句,我和阿般已经互许终身。令堂又追问,你如今借住在我处,可有恪守男女大防?我起身给她敬了杯茶。唔……之后便换了身衣裳。”

阮朝汐忍着笑,唇角微微翘起。

“母亲被你气得不轻。你老实说,进门就泼了一身茶水,身上是你换的第几身衣裳了?”

“就换了这身而已。令堂之后很快消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