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遗传的力量(第2页)

 我是不是说得太远了?总之,我问父亲要个伴儿的事,是在那一年之后。父亲以为我终于从失去的悲痛中恢复,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要的,是一个像我一样有血有肉的、不会那么快离开我的朋友。这里没有一个孩子,对不到十岁的我来说太无聊、太枯燥了。如果是另一个玩伴,我应该会好受很多。毕竟我经常从那些叔叔阿姨口中,听到他们提起自己的孩子。他们说,“要是我的宝贝也在这里就好了”,我也会想,要是他们在这里陪我玩就好了。

 即使我长大后才明白,他们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用温暖的手摸我的头时,其实是在凝视、在触碰记忆中的、属于自己的孩子。

 那时候的我很单纯,只想有个陪我玩的人。于是父亲那么问我的时候,我摇了摇头。但在我对这个需求进行进一步解释前,父亲像是猜到了一样,又说:

 “还是说,你想要一个人类的朋友?”

 我点点头。父亲放下手中的器皿,随即让旁边的人喊母亲过来。他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让我耐心等一等。我不经常看到母亲,反正比我父亲见得更少。但每次见面,她都那么和蔼,那么温柔,符合我在与她见面前所有对“母亲”二字的设想。她有着褐色的、微微发金的长发,有点卷卷的。她的瞳色也很特别,是一种浅浅的棕色。

 听大人们说,这是因为母亲的奶奶,是一位美丽的西洋女人。她一定和她的奶奶、她的母亲一样美丽。人们都这么说,即使没有一个人见过她们。但人们总相信遗传的力量。

 “我想要个伴儿。”

 那是我第一次向父亲提出一个算得上正式的请求。即使在说出口的时候,我并不抱太大希望。我不太向他索要什么,甚至我们很少见面。一般来说,那些小需求他都会答应我,毕竟没什么难事。一支好用的钢笔,一些能派得上用场的仪器,一点带着鲜奶油的甜品……或者几本书。大部分时候是书。

 有时候我只是描述一段我会感兴趣的剧情,或者说出我需要学习的东西——不论科学还是人文相关,他都能托人交到我手上。有时会亲自带给我,还有几句作为阅读引导的叮嘱。那些内容总是很有用,他真的读过很多书,多到我难以想象。

 扯远了。当我提出我想要个伴儿的时候,他有一点惊讶。他微微挑起眉来,手中晃动的试管悬停在空中。他问我:

 “什么样的?就像小灰吗?”

 小灰是我养过的猫,你知道的……那只灰毛蓝眼睛的流浪猫。我说过,我在离开旧居的时候,乞求他们允许我将它一起带上。不过到这时候,它已经死了。它的死对我影响很大,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再养任何东西。不,因我们疏忽让它跑出去,受了重伤,不是影响最大的部分。它不是被治好了吗?用……法器。

 它痊愈后,原本活泼的性格温顺了许多。过去抱起它,它还会挣扎几下,伤好了以后再这么做,就像抱起布娃娃一样。我想,可能是它怕再惹来难以承受的痛。至于那烙印在我记忆里的、血肉模糊的画面……没几年,我就习惯了。在研究所里有很多实验动物。有时候,真像是屠宰场一样,我竟没多久就看习惯了。毕竟被告知了这类牺牲的必要性,这种场面,也不是不能接受。

 关于小灰,我最无法忘怀的,反而是它离开我的那一幕。我有对你说过吗?

 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的早晨。睡在我旁边的温顺的小灰,忽然站起身,从窗外跳出去,沿着小路跑远了。我被这阵动静惊醒,连忙抓着外套追出门。这已经耽误好一阵了。好在它没有钻到一旁的草丛里,而是一直沿着蜿蜒的路走,我才能看到它小小的背影。

 那时候天还没亮,只有东方泛起非常隐晦的微光,将漆黑渲染成苍茫的暗蓝。所有东西的轮廓我仅是勉强看清。我怎么喊,它也不回应,只是保持着我恰好追不上的速度向前,不快也不慢。它一路来到海边。青光粼粼的海面,比天的颜色还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