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回:我若成魔

    他们没能看得太久,没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黑色的巨妖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身边。江豆豆哭喊着要冲过去,山海立刻跑上前,用尽力气不由分说将她拉远,任由她又打又闹。在耳边凄厉的哭声中,山海回头看了那边一眼。那黑色天狗的毛发十分蓬松,且凌乱。毫无节奏闪烁的电火花将周围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都引燃了,火光噼里啪啦,冲向天际。

    对唐赫而言,这熟悉的火光仿佛看了千百遍。在现实,在梦里。

    他空洞的眼神逐渐失去光泽,只能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个妖怪的轮廓。还算清晰的视野中,那位熟悉的老朋友,那位他本会杀死用以作为“药引”的妖怪,那位血契明明白白摆明关系的式神,就伫立在他眼前。

    那分明是个小女孩的模样。

    漫天的火光将视野渲染成红色。

    “哈哈哈……咳——”

    唐赫干笑了几声。他还能开口说话,自己也有些惊讶,兴许是刀痕错开了心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说不了几句了。浓烟阵阵,传达到残缺的肺里,空气很容易出去,却很难被吸进来。虽然并不刺痛,却拥有一身内脏被浸泡在水中的漂摇感,很不真实。

    他缓缓地将体内的空气挤出来。

    “你啊……到底是……”

    到底是什么?

    是谁?

    是一个契约为凭的反噬者?是一副与唐鸰一模一样的皮囊?还是说,幻象,从一开始?

    亦或是报应本身?

    但答案已然失去存在的意义。

    算了。唐赫对自己说。

    这声音在脑海中与瞳孔一同缓慢地绽放,如坠石惊水后行将消亡的涟漪。

    算了,算了吧,都算了。

    他似乎头一次对自己这样宽容。

    一生中,唯一一次。

    算了,不用再踩着尸山血海,迎来下一场未知的杀戮,且肩负同等的风险。不用再疼痛地呼吸、倒下、倒下、起身、向前。不用再从黑暗中来,向孤独的深处走去。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拢住疼痛的、兜住鲜血的疮疤——也不再有愈合的可能。

    他想,他也许是累了。是一定要死了。但没什么后悔的——干这一行,早就做好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觉悟,不论目的如何,不论目标是谁。将他人的性命视如草芥意味着自身需要承担同等的风险,没什么好说的。这次洒在身上的是自己的血罢了……没什么不同。

    ……

    分明比任何人都要冷,冷太多。

    究竟它本身就是这样冷如寒铁,还是自己的感知已在这样的状态下出现差错,他不得而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眼前的……“妹妹”。

    “我做了……很多错事。”他轻声说着,含糊的气声有些浑浊,“但我自认从未做错过什么事。”

    两眼所能看到的光景,仿佛有些不同。那身影时而是人,时而是妖怪。这会儿,它似乎又变回最初的那条天狗了。可那不知如何投映在火墙上的影子,明明更像个孩子。影子的主人就这样看着他,不出声,一点表情也读不出来。

    唐赫努力地笑出来,像干旱时枯竭皲裂的河床。他身下的土地,不知由他身体的何处扩散出一大片血迹。

    “……要吃就趁现在。这条命,你要,拿去便是——你不是一直都在等、等这天吗……如你所愿。我已经……大约,不再能驾驭你了。说好的,来吧……来啊!”

    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量将体内所剩无几的气体挤压出去。随后,一大团血涌出口中,像是冲破了某种枷锁,重获自由般离开这具沉重不堪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