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满周晋阶

第五百二十九章

被困在鬼域内的人抬头的那一刻,头颈分折。

他们的脸上残留着在生时的惊讶与意外,一簇火焰从他们的头颅内部开始燃烧。

同时这些人的身体如同一茬茬被割倒的麦穗,纷纷扑通倒地,堆积成一座座尸山。

“……”

纵使赵福生已经经历过许多桩鬼祸,但目睹到人头飞天的这一幕,依旧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透入身体中。

天空无边无际。

鬼域与黑暗相接轨,在这暗夜下,密密麻麻的人头灯笼仿佛无边际似的,给人一种仿佛整个上阳郡的人全都被杀死一般的震慑。

“张雄五!”

赵福生咬牙低喝了一声。

鬼戏班的声音受到无尽人头灯笼的压制,音量开始变小,同时一部分人头受到戏班引诱,飞往鬼戏班而来。

赵福生最初打算是要将人引走,为谢先生等人腾出空路。

此时普通人被杀死,她的打算落空,没必要再留戏班子在此处诱引人头。

她一想到这里,随即将鬼戏班请回神位之内,同时她心念一转,又召唤出鬼车。

鬼车在她面前停定,她身形一晃,钻入了车内。

赵福生并没有去夺取青袍大汉手中的鬼册,而是掠到车内的一角——那里被垂挂着另一个‘赵福生’。

这是当日她从狗头村处封印替身鬼得到的替身纸人。

纸人的存在替她躲过了早期鬼车之劫,帮她解除了魂命册束缚,今夜兴许她还有用得上这替身纸人的时候。

……

这头赵福生召唤出了鬼车,另一边谢先生已经感应到举步维艰了。

无数头颅铺天盖地,密集如飞虫群,待落得近时,一股寒气开始缠绕他的颈口——仿佛有股力量在揪他头发,要将他提将起来。

孟婆的血月升空,红光压制了火光,使得一部分人头飞在半空,无法落地。

但红光照不到亦或是光照较弱的地方,人头灯笼‘啪嗒’落地。

内里爆开,火光四溅,一股恶臭的黑烟从中逸出,所到之处便燃烧了起来。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落地,那火源迅速扩大。

顷刻功夫,谢先生发现鬼丧一群竟被围困在火海中,无法行走。

被他端在手中的灵牌前的鬼香迅速燃烧,若照这样的迅速燃烧下去,他攒存的鬼香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正怔愣间,血月上方,一层一层的人头灯笼堆积如山。

一张张人脸皮在鬼焰下迅速融化,脸皮相并贴,火焰化为一片火海逐渐下沉,一点点火焰如同堕落的流星,将血红的月亮击穿。

刹时间,流星火雨从红雾内落下,初时速度尚快,但落至众人头顶上方时,火光便慢慢的变小、变弱,最终Ai落下时,化为点点灰烬飞扬在半空。

可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孟婆连熬了两碗供鬼母喝的汤后大幅消耗,如今人头灯笼数以千、万数计,以她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将鬼灯笼抗住。

“孟婆——”范氏兄弟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手足无措,喊了一声。

“别、别担忧——”

孟婆的声音开始嘶哑。

她说话时仍如往常一样,但语调开始减慢,嗓音中多了几分阴森诡厉之感。

她道:

“大人说了,让我们顶住,我会坚持到、大人回来的时候——”

‘嘿嘿嘿——’

孟婆话音未落,一道阴恻恻的笑声从其中一个人头口中响了起来。

这道笑声像是一个传染源。

最初笑的人头声音刚落,另一个人头又张开口笑出来了。

‘嘿嘿嘿——’

‘哈哈哈。’

‘呵呵呵。’

冷笑声此起彼伏。

这些早已经死去,仅剩了一颗脑袋的人头脸上俱都露出讥讽之色:

“嘿嘿嘿。”

“她不会回来了——”

“乘鬼车跑了。”

“我亲眼看到的。”

“召唤了鬼车。”

……

“戏班也收了——”

“你们听,戏曲声已经没有了——”

无数的人头交头接耳,仍如在生时一般交谈着。

谢先生前进的脚步一退,心中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她走了?那我——”

他的脚步一停,地上血红的脚印便消失了。

范氏兄弟心乱如麻。

武少春、刘义真也面面相觑。

蒯满周紧盯着棺材,她的心思并没有受到人头的干扰。

孟婆还在熬汤。

而上阳郡的几名幸存令使已经心防崩溃,大喊:

“朱大人不见踪影,赵大人又跑了,那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不如扔了鬼母,回镇魔司吧——”

就在众人惊疑未定时,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胡说!他胡说的!”

这声音压制过了人头的呓语,将受人头话音蛊惑的众人震醒。

范必死扭头一看,便见张传世跳着脚骂:

“如果说贪生怕死,我万安县镇魔司中当数我第一,大人最后!我们跟她办过这么多桩鬼案,又不是没有遇到过危险重重的时候,大人何时跑过?!”

张传世激动得口沫横飞,叉着腰道:

“这是骗人的,大人绝不可能将我们扔在此处。”

“呵呵。”

人头内的笑声变得阴冷了。

所有人头转过了头来,齐齐从半空中盯住了张传世:

“呵呵。”

“你不要吓我,我、我不再是以前了,大人、大人会保护我的,她说了,会救我命的——”

“呵呵。”

“呵呵。”

回应他的,是几声冷笑。

接着半空中的人头开始往下急速堕落。

人头所到之处,撕裂血月,将孟婆的领域打破。

蒯满周尖叫一声,长发飞扬,每一根发丝飞荡在半空,相互交织,形成一张天罗巨网,将人头挡住。

但小丫头驭使的厉鬼只是灾级。

鬼域内的人头之祸已经达到了灾级之上。

人头被密实的发丝所阻,化为星星点点的火光,将蒯满周的鬼发点燃。

可仍有无数头颅挤开发丝的阻拦,欲落往鬼棺时,却被又一丛鬼发挽住。

“福生说了,不准你们靠近鬼棺!”

小孩有些生气。

从驭鬼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这样让她失控的情景了。

可人头灯笼数量太多。

爆开的鬼火开始燃烧蒯满周的头发,股股黑气冲天而起,让她驭使的庄四娘子受到影响了。

厉鬼受到了压制。

蒯满周年纪小,不明白其中缘故,只知道这样的感觉力不从心。

当日蒯良村出事时,那种令她惶恐不安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了。

驭鬼之后,蒯满周已经很少有情感的波动。

许多记忆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有强烈的爱恨感觉。

可此时许多画面在她脑海里浮现:庄四娘子含泪接过她递去的白苏,母亲眼眶红肿,在船夫的催促下提脚上船——

她站在岸边,看着母亲的背影,心中是又不舍得又隐隐有些开心的。

年幼的她知道,此去一别,母女二人将再无相见之日。

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她看过母亲天不亮起身,一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蒯五的咒骂日夜没有停,打人更是家常便饭。

母亲的身上没有二两肉,抱她时骨头硌得她都有些痛。

庄四娘子应该走的!应该走!

小孩这样想着。

可是她好舍不得啊,她想娘回头再看她一眼。

她的心愿成真了。

船夫想要提桨撑岸的刹那,庄四娘子及时出声将他喊住。

“叔,等一等,我再抱一抱我的女儿。”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心肝肉啊!

这一刻,庄四娘子遗忘了外乡人,遗忘了对生活的恐惧,遗忘了蒯五数年如一日的折磨,遗忘了村中蒯怀德的骚扰,也遗忘了种种不如意之处,遗忘了自己对未来想像中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受到了母女血缘天性情感的支配,转身回头。

抱住女儿的刹那,所有的痛苦都忘了,留下的全是美好的感受。

她不走了。

……

记忆在蒯满周脑海里飞速掠过,接着幻化为庄四娘子在家中被愤怒的村民逮住。

她被撕开衣裳装入竹笼中,望着蒯满周时依依不舍而又遗憾的眼神。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眼神与赵福生相重合。

蒯满周受到记忆的刺激,顿时疯狂。

“福生说了,不准你们靠近鬼母!”

“福生说了!!!”她大声的尖叫,突然转头,一把抱住了庄四娘子。

厉鬼的身体冰凉,长发已经与她相融合,早被人头灯笼灼烧得七零八落。

蒯满周在伸手抱住庄四娘子的刹那,突然伸手摸到了厉鬼的胸口。

庄四娘子并没有反应,它一心一意抓住女儿,欲将她拖入死亡之中。

蒯满周并不怕死。

她并不在意厉鬼的阴影逼近,小丫头的手摸到了鬼物阴冷潮湿的皮肤,指尖碰触到了一点小小的硬物。

那是一根冰凉尖锐的棺材钉,是早前在蒯良村中时,躲藏在井内的纸人张当时试图暗算赵福生,却被她夺过来的物件。

当日制服庄四娘子时,赵福生冒险将这东西交到蒯满周之手,而蒯满周最终用此物压制了庄四娘子,令它蛰伏。

此时一摸到棺材钉,蒯满周眼睛一亮,她不顾厉鬼的杀意,以手指揪住了这桩棺材钉,猛地将其用力拔出!

鬼钉带着阵阵黑气冲天而起,庄四娘子的鬼躯僵住。

它的头发本来被人皮灯笼的鬼火烧得七零八落,可此时随着鬼钉一被拔出,它受到了封印的力量解锁,厉鬼的煞气开始迅速的扩散。

庄四娘子抬起了头。

它肤色惨白,青紫的瘀伤诉说着它生前的记忆,这些在生时折磨它的创口,死后成为它力量的怨气。

厉鬼的身上黑气大盛,一簇长发被烧断,无数长发从它身体里钻出。

它原本受鬼域影响,实力被压制,一部分法则无法施展,此时一旦脱困,厉鬼抱着小孩的身体在原地顿了片刻,接着‘砰’声碎裂,化为千千万万的血珠!

武少春、张传世及范无救瞳孔急缩。

他们当日参与了蒯良村鬼案,亲眼目睹过庄四娘子屠杀村庄的经过。

今夜剧情重演,漫天爆溅的血珠飞到不同的人头灯笼之上,这些血点一映上人头灯笼的人皮,迅速将灯笼染红、吞没。

‘嗖!嗖!嗖!’

无数光点同时熄来,顷刻间,夜空的‘火光’被厉鬼力量盖熄一小撮。

灯笼熄灭的瞬间,无数血滴在半空中汇聚,逐渐凝聚为抱着孩子的庄四娘子鬼影。

它在半空刚一显形,接着鬼躯再次爆开,化为更多、更细密的血珠,疯狂的扑向四周。

一盏盏灯笼被庄四娘子的力量强行掐熄,那阴森诡厉鬼笑声顿时止住。

不知何时,地面开始渗出带血的水珠。

水洼滚沾了泥浆,化为黄里透红的褐色,所到之处,将满地的鬼火扑熄。

一丛丛黑红的鬼花在泉畔疾速生长,化为鬼村的村民,将从庄四娘子手中侥幸逃脱的漏网之头抓拽入鬼丛,随即鬼花丛将其淹没。

……

庄四娘子竟在脱离鬼钉束缚的瞬间呈现出晋阶之势,爆发出难以想像的凶猛,立时控制住了局面。

众人死里逃生,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喜色。

孟婆压力大减,兴奋的喊了一声:

“谢先生,请领路!”

“好。”

谢先生本以为情况恶化,已经在思索脱身之策,哪知峰回路转,只须臾功夫,纵使没有赵福生压阵,万安县的人依旧将情况控制住了。

此时不是他胡思乱想之时,他得想办法将眼前的情况控制住。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端一时灵牌,就要好好将鬼引、引住……

‘嘶!’

谢先生本能打了个寒颤。

一股莫名的惊悸自他心中生起,他情不自禁的抖了抖,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些凉嗖嗖的。

他低头往下看,却见他端在怀里的灵牌已经变了颜色。

那原本燃烧的鬼香不知熄灭了多久,只燃了一小截,火光便熄灭了。

鬼香燃烧得快与慢都正常,这意味着鬼丧法则对鬼的压制。

可如果鬼香燃到一半无故熄灭,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谢先生的脸色立即变得万分难看,他低声道:

“鬼母复苏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震得众人肝胆俱裂。

大家先前的注意力被人头灯笼及庄四娘子异变吸引,就连刘义真也被蒯满周的力量牵制住了一部分心神,此时听到谢先生的话,转头再看向半空中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鬼棺已经离奇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