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鸳鸯帐

商君年走出地牢的时候,被外间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手中还攥着那把沾血的匕首,因为血液干涸死死粘在了掌心,鼻翼间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原来世间真的有摄魂之术,怪不得陆延当初醒来后会性情大变,分毫找不出从前的影子。




商君年只觉卡在心中腐烂化脓的一根刺终于被人狠狠挖了出来,疼得钻心,却在无人察觉处长出新的血肉,又痒,又酸。




从天光乍亮一直等到暮色渐沉,陆延依旧没等来商君年下朝的消息,只有一群丫鬟过来给他解了绳子,服侍他洗漱沐浴,但是不许离开房间。




“国相大人吩咐了,公子倘若踏出这间房一步,奴婢等通通杖毙,还请公子怜惜奴婢这条贱命。”




一句话就打消了陆延准备劈晕这些丫鬟的想法,他只能由人伺候着洗漱沐浴,换了身干净的锦袍,桌上早已摆好酒菜,看的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陆延掀起衣袍在桌边落座,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国相大人这是不打算见本王了么?”




婢女垂首道:“公子勿急,国相大人一定是有事绊住了脚。”




她们语罢行了一礼,便齐齐退出屋子,顺便关上了房门。




陆延也不着急,端着酒杯自饮,直到桌角的烛火已经燃烧大半,时间悄然流逝到后半夜,他才终于抬头看向屋顶上方:




“你还不打算下来吗?”




屋顶上拎着酒坛的男子闻言动作一顿,就像被点了穴道:“……”




陆延捻起一粒花生米,指尖弹出,不偏不倚击在瓦片上发出一声轻响,出声询问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他在屋子里喝了一夜的酒,商君年便在屋顶喝了一夜的酒,也不知对方是图什么。




屋外悄然出现一抹身影,直接推门而入,外间略显闷热的晚风声和蝉鸣声一下子涌入耳朵,连人都显得鲜活真切起来。




陆延的视线落在商君年身上,微不可察停顿一瞬,最后起身走了过去。事实上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商君年解释,纷杂的念头混着酒意在脑海里翻涌,昼夜难平。




陆延望着商君年问道:“你可信我?”




“哗啦——!”




是酒坛被狠狠掷地碎裂的声音。




商君年忽然一把攥住陆延的衣领,直接吻了过来,牙关粗暴磕碰着唇瓣,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索取,到最后血腥味已经压过了苦涩的酒味。




陆延怔愣一瞬便闭上了眼,他用力搂住商君年的腰身,反手关上房门,在燃尽的昏暗烛光中和对方朝着床边跌跌撞撞走去,两个人一起陷入了锦被中。




商君年身上刺目的红衫被褪了下来,下摆绣着精致细密的松柏纹路,陆延曾经说过最喜欢这种树,因为终年青翠,是长寿之兆。




分隔的这一年中,商君年无时无刻不在恨着陆延,偏又活成了他的影子,过往的回忆变成了一把尖刀,在午夜梦回时一遍又一遍刺入他的心脏。




陆、延。()




一个他摔得粉身碎骨也没能忘掉的名字,就连旁人漫不经心提起,都会像山谷间回荡的风声一样呼啸凛冽地刮过心头,带来割肉刮骨般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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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陆延遇刺苏醒后就性情大变,轻则鞭笞仆役,重则杀人取乐,一度陌生到让商君年认不出,可无论是帝君还是鹤公公,他们对此都没有任何惊讶,仿佛陆延本就该是那样,反倒是商君年记忆中的陆延,才是本不该出现的异类……




“殿下本就是如此。”




鹤公公一遍又一遍地说。




不……不是那样的……陆延不是那样的……




商君年拼命反驳,可换来的永远只有鹤公公毫无起伏的话:“殿下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所有人都在选择性遗忘,只有他陷入回忆的深海中,独自挣扎溺毙。




“哟,本王的府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大美人儿?”




和陆延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淫邪下流的神情,他甚至都不记得商君年了,只以为是旁人送来给他取乐的美人。




商君年眼睁睁看着对方扑过来,不知为什么,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逃跑欲望,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呼吸困难到失去理智,否则怎么会指尖颤抖地拿起杯盏,狠狠砸向陆延。




“哗啦—!”




杯盏碎裂,鲜血如注。




陆延捂着头后退,不可思议地看向指尖鲜血:“混账东西,你居然胆敢行刺本王!”




他又惊又怒,直接抽出护卫的剑朝着商君年刺去,偏偏后者不躲不闪,任由带着杀意的剑锋划破咽喉。鹤公公见势不好,连忙用拂尘一击,那柄长剑便倏地脱手,商君年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当啷——!”




长剑落地,满室寂静。




"....”




商君年低着头,伸手摸向咽喉,有什么鲜红粘稠的液体在滴滴答答淌落,无声诉说着刚才刺出的那一剑有多么凶狠,陆延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商君年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最后却没能笑出来,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坍塌碎裂,陷入更绝望的深渊。




恍惚间,他听见鹤公公怜悯的叹息。




还有陆延暴跳如雷的咒骂:“谁准你多管闲事!鹤公公,立刻把他关到地牢里去,给本王狠狠地打!永远都不许放出来!”




回忆倏而破碎,只剩下地牢不见天日的年岁。




商君年嘴唇颤抖,他好似很冷,又好似很害怕,唯有用那种近乎窒息的力道死死攥住陆延的肩膀,发狠似的问道:“你究竟去了哪儿?!”




他眼眶通红,声音哽咽:“陆延,那一年你究竟去了哪儿?!”




在地牢里囚禁的日日夜夜,商君年一直在反复叩问自己,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那些暗不见光的日子里,他甚至会生出几分可怕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