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笑千山茶客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院(第3页)




陆曈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低下头,慢慢收拾好行囊包袱。



临走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南药房门口,树枝荫密,潮旧堂院依然如从前一般陈腐,然而到底是春日,气候渐暖,沉沉苍色里,不知何时零星开出了几朵小花,把黯淡添了一抹亮意。



她转身,带着医箱和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何秀回到宿院时已是夜晚。



因为朱茂的事,她被御药院的带走询问,整整一日心绪起伏。得知朱茂日后不会再出现在南药房,何秀仍觉得像是一场梦。



宿院旁边那张床空空如也,被褥也不见了。何秀愣了愣,问屋里人:“陆医士还没有回来吗?”



白日陆曈跟着邱合走了,有些话她也没时机与陆曈说。



“你还不知道吗?”说话的医工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古怪,“陆医士已经回医官院了。”



回医官院?



何秀一愣,顿时惊喜万分:“果真?”



虽然在邱合去找陆曈时,何秀已隐隐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但没料到会来的这般快。南药房有进无出,陆曈精通药理,本不该在南药房埋没,如今回到医官院,实在是太好了。



方才回答她的医工见她如此,讽刺地笑了一声:“阿秀你也真是个傻的,前前后后为陆曈奔走,如今人家拍拍屁股转头回医官院做医官去了,你还不是要留在这里。你俩这么要好,她怎么没把你给带走?”



朱茂是走了,可走了一个医监仍会进来新的医监。新医监或许比朱茂好,或许比朱茂不如。仍留在南药房的人再看走出去的人,不免带了几分刻薄的妒忌。



何况陆曈先前在南药房也不招人喜欢。



何秀小声辩解:“宫中差事安排,岂是陆医士能决定的……”



“可她走的时候连话都没给你带一句。”那人像是生怕她不够伤心,嘲笑道:“早说了她看起来就冷冰冰的,你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没瞧上你,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何秀还想说两句,那人却已上了榻盖上被子,不再与她说话了。



何秀只好沉默。



身侧陡然少了一个人,便觉空荡荡的。她坐在榻边,呆呆看着旁边那张空榻。



说不羡慕是假的,羡慕之余,又有淡淡的失落。



明明陆曈来了也没多久,明明陆曈待她也不算热络,但不知为何,和陆曈在一起时,她总觉得亲切又安心。或许是因为那位年轻女医官的淡然,令她面对红芳絮时都不如从前畏惧。从看到陆曈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陆曈与她们不是一样的人,她于医道一行的耀眼,注定会走向更高处。



只是……



离开时好歹打声招呼呀,至少留下只言片语……



何秀在床沿枯坐了不知多久,才回神上了榻,她伸手,想将脚底的被褥拉上来,指尖却触到一片硬整。



心中一动,何秀坐起身,从那叠得整齐的被褥中摸出一封信函。



她忙将信函打开。



纸上字迹潦草,仿佛匆匆写下。



“荻芽、芦花、蒌蒿、胡麻油、白扁豆、五倍子……煎汁服下,可解红芳絮之毒。”



何秀愣住了。



这竟是一张医方?



这是解红芳絮之毒的医方!



何秀震惊地瞪大眼睛。



医方珍贵,医官院和御药院的医官们若得一处新医方,能保升官发财,医官院的崔岷当年就是凭借一本新医方,一跃成为医官院院使。朱茂不过以医监身份私藏医官医方,便要责连重惩。



而陆曈这张医方,可解红芳絮之毒,倘若拿到御药院或是医官院,不说升迁,至少能得崔岷看重嘉奖。



这样珍贵的医方,她却偏偏给了她,藏在南药房宿院发了霉的被褥中。



医方下还写着一句话,潦草一行黑字,却让何秀瞬间红了眼眶。



“承蒙照顾,药饼谢礼。保重。”



红芳园中,以药渣捏成的粗糙药饼,可解之毒微乎其微……



何况,陆曈根本就不受红芳絮之毒。



却为此送了谢礼……



何秀紧紧捏着手中信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



夜色深沉,医官院院使屋中灯火通明。



崔岷坐在书桌后,抬眼看着窗外的天。



这是个冷寂春夜,浓云堆叠,大风吹得窗外树枝乱摇,大雨将要到来。



桌上纸卷被狂风吹得乱卷,有人小心翼翼开口:“大人,明日陆曈就回医官院了。”



崔岷没有作声。



陆曈就要回医官院了。



邱合来医官院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表面似是笑谈,实则是为陆曈撑腰。他无法让回来的陆曈坐冷板凳,这会坐实他妒忌下属才能的猜疑。但若要重用陆曈……



他想起白日里陆曈站在医官院门口对他露出的那个微笑。



平静的、毫不在意的大度,那是因为成竹在胸而生出的自信,因为自信,所以大度,像极了记忆中另一个人。



崔岷忽地闭上眼。



身侧人见他神情骤然阴晦,还以为他在为陆曈去留烦心,遂主动上前:“大人,下官有一计。”



崔岷一动不动:“说。”



“陆曈既然自诩医术高明、连御药院院使都欣赏有加,”他弯腰附耳开口:“如此,何不使她……”



声音慢慢低下。



院中大风渐渐肆狂,树枝在窗上投下凌乱的黑影,把纸窗拍打得“啪啪”作响。



良久,座中人抬眸,面上阴霾散了两分。



他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