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页)


刚才郑洪进屋的时候,是顺手关上了门的,不然屋内太冷。可是为了透气,惊蛰之前就留着一条缝隙在窗边那,可如今,他却小心翼翼给关上了。




郑洪下意识看向这碗汤。




这看起来,有什么特殊吗?




不管它的手艺再怎么精良,下厨的人再如何厉害,可这白白的碗上没有任何的标记,它就只是一碗汤,而已。




惊蛰重新坐下来,平静地说道:“不用看了,这不是什么名贵的菜品,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珍汤,是我家乡的一道菜。”




他低头,从食盒里面取出了调羹勺。




那汤是淡淡的黄色,看着卖相不怎么样,也没什么浓郁的味道,闻着有点甜滋滋的,面上只有一点碎开的绿意,不知是什么切碎的菜。




惊蛰吃了一口。




然后就停住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洪闲得没事,正想凑过去问他感觉如何,却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惊蛰坐在那,正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他握着调羹勺的手在颤抖,紧接着,好像是抓不住这么小小的一把勺子,重落了下来,掉在了桌面上。




他一只手捂着脸,颤抖的吐息泄露了他过于明显的情绪,让郑洪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惊蛰用力咬着腮帮子,而后端起这碗汤,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他吞得是那么急,那么快,就连最后的残渣,也被他捞起来,全都吃掉了。




汤碗被重新放了回去,惊蛰的眼睛红红的,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潮气。




他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




“还是这么难喝。”他又抬头,对郑洪笑了笑,“我一直,都很讨厌这个味道。”




哪怕家里说,这是故乡的味道。




可他还是非常非常不喜欢。




但父亲喜欢。




所以,娘亲没事的时候,总是会给父亲熬柿子汤。既然给父亲做了,那家里两个小的,也不例外,都会给。




娘亲说,是为了公平。




所以父亲要有的东西,哥哥妹妹都要有。




咦,那为什么娘亲不喝?




于是娘亲说:“我在厨房吃过啦~”




温柔的尾音,安抚的语气,直到稍微长大后,惊蛰才明白过来。




哦哦,原来娘亲也不喜欢这个味道呢。




只是哄骗着两个小乖乖多吃点,就能让她少喝点。谁让岑玄因那个憨货,最讲究什么你有我也有,总要她也喝。




惊蛰吸了吸鼻子,眼角微红,轻声笑起来:“……只是,我好久,都没吃过这个味道。”




一时,竟是忍不住情绪。




入宫的人,谁身上没带着些愁绪。




郑洪叹了声气,也就跟着安静下来。直到离开的时候,他揣着一块惊蛰塞给他的桃花酥,慢悠悠离开的时候,便也忘记问惊蛰。




……刚才,为何看到那道汤的时候,惊蛰的反应会是那么过激?




屋内,惊蛰将吃完的食盒收拾起来,最后的两块桃花酥被他珍惜地收到床头的柜子里去,这样冷的天气,东西还是能放好久。




最后,他盯着那个白碗,沉默了一会,才塞到了大箱子的最底下。




食盒被送进了宫,自然没想着这些器具能拿回去,这么昂贵的价格,自也包括了这些做工。




惊蛰将这些收拾妥当后,躺在床上有些发懵。




其实,容九在第一次没来时,就已经通过郑洪送来了字条。




字条上写着,容九请的大夫告




诉他必须卧床休息几日,不得出府,所以已经告假,直到休息好些,才会回宫做事。




这时间,恰恰是在他们两人有些不欢而散后的再一次逢五之日。




算起来,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




容九也好几次没来。




年底都要到了。




惊蛰摸了摸吃得饱饱的小肚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容九的身体如何,之前经常见面的时候,想是想,但也不至于这么频繁地想念,可如今突然见不着了,又不知道何时能见,这心里的火苗就像是迎风而长,烧得更加汹涌起来。




他翻了个身,思索着那碗柿子汤。




他反应那么激动,又下意识避开了郑洪提问的可能,却是因为陈明德。




他清楚地记得,这后宫里烧到他身上的第一把火,就是和柿子汤有关。




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刘才人,还有没了命的钱钦……以及在整个事件里,表现得非常怪异的陈明德。




他记得陈明德当时的话,更记得他当时恐惧的表情。




……这柿子汤,有什么不对。




又或许,和这后宫的许多隐秘相关,是不能被提及到,也永远不会清楚的秘密。




尽管惊蛰不知道这是什么,可他还是谨慎地关上了窗户,不泄露任何一丝可能。




许久都没吃过柿子汤,忽而吃上一碗,就勾起了惊蛰心里无数痒痒,这痒痒闹心得很,让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最后,惊蛰惊慌地发现,嗯,原来,还有别个原因。




他淡定地爬起来,淡定地当着回来的慧平面前打了一套拳,淡定地又躺了下去。




然后,花了半个时辰才睡着。




这一眨眼,除夕转瞬就到,整个后宫张灯结彩,就算一年里没什么喜事,但还是要好好准备起来。




直殿司也忙碌了起来,各处都落着雪,每天的任务就繁重许多,总要将那些地方扫个干净,尤其是在今日。




宫里要办宴席,若是惊扰了这些贵主,他们几条命都不够。




就连惊蛰,也舍下了手里的活计去帮忙,一连到下午,这才安了心。




回去的时候,姜金明给他们发了压岁钱。




这钱是姜金明自己掏的,不多,算是个好彩头。




众人热热闹闹地和姜金明道谢,而后又看到云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不再是直殿司的人,可是姜金明还是他的师傅,总是能看到他来探望姜金明。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云奎适应了杂买务的生活,每次回来,也总是给姜金明带各种东西。




其他掌司不说,心里是嫉妒的。




姜金明个老小子,走了怎样的运道,才收了这么个义子。




倒不是说,他们几个没人送礼,可这礼物是真心实意,还是为了别个送的,难道他们分不出来吗?




这人啊,一旦不缺钱,也没了上升的劲儿,就开始贪一些没有的东西。




比如真心。




云奎这憨货,别的没有,高大结实的壮小伙,倒是很敬老呢!




姜金明:我才没这么老!




惊蛰和云奎说了几句话,就跟着慧平一起回去。今晚上要守岁,明日可以晚起,不能太多,但也算是每年的惯例。




新年第一天,总是能休息得久一点。




不过,人还没到屋,就又被叫回去。说是御膳房人手不足,从直殿司又借了许多过去。




惊蛰慧平等人也在其中。




在其他个唉声叹气的人里,惊蛰倒是有些高兴,说不得能看到明雨。




不过,人是看到了,可惜根本不能打招呼。




惊蛰去了才知道,为何会人手不足。




今年置办宴席,比以往多了许多人,这菜品和分量就比从前还要多,这从御膳房送到宴上,许多食物早就凉透了!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御膳房做了许多能够保持温度的造具,蜡烛放在下面持续燃着,菜品就在上面,总算能让热菜送进殿内。




一旦这样,东西就越多越重,这缺的人手,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




被叫去的人一通忙活,直到月上中梢,这才得以轻松下来,余下的事,就不再是他们需要负责的。




不过能参与这样的寿宴,去的人也听到了不少八卦,此刻世恩跟在他们的后面走,就高高兴兴地说着:




“陛下没来,好多娘娘们,可都失落极了。”这么冷的天,她们穿得那么单薄,不是为了景元帝,又是为了什么呢,“太后娘娘的身边坐着贵妃和德妃,听说徐嫔娘娘也没来……”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一起慢慢回去,就也好似没那么冷了。




只是走着走着,他们突然发现少了人。




停下动作四处张望,数了数,这才发现少了惊蛰。




慧平几个赶忙回去找,结果转身,就看到落后几步的惊蛰,他就站在阴影的角落处。




不只是他,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高大的身影。




藏于黑暗,看不清他的容貌,可他比惊蛰还要高一头,两人站着一处时,莫名会有种惊蛰很娇|小的错觉。




惊蛰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却没有动。




过了一会,还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惊……”




世恩刚要叫回惊蛰,就被慧平拦住:“走吧。”




世恩:“不等他了吗?”




“那应该是他的朋友。”慧平淡定地说道,“他又不是女子,你还怕他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世恩见慧平这么说,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总觉得慧平这话怪怪的。




但说着,也有几分道理。




看惊蛰那样,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于是世恩耸耸肩,勾搭住了慧平的肩膀,几个人又慢悠悠地走回去。




独留下惊蛰一个。









惊蛰原本是高兴的。




他见到了容九。




容九总是不来,虽然每次“失约”都会送来东西,可到底不是真人。尤其他们在最后一次见面时,还闹过别扭。




有时,惊蛰也会想,容九是不是故意闹脾气,不来见他。




不过一想到容九那张冷漠的脸,惊蛰还是很理智地将这个可能性拍死。




“你身体没事了吗?”




惊蛰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便忍不住问。他借着不远外,那盏灯笼的余光,试图打量容九。




可这入了夜,他们又站在黑暗处。




惊蛰不管怎么瞅,都看不清楚容九的脸色,自然也察觉不到容九那有点可怕的眼神。




当然,不是说以往容九的眼神就不够可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容九,是一个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非常强悍冷漠的感觉,非常的不好相处的人。




只是在惊蛰和容九过往的接触里,尽管没多少意识,可实际上,容九是有在收敛外露的气势。




捕猎过的人都知道,如何藏住自己的气息,才是狩猎的关键。




不然,惊慌失措的猎物,就会倏地逃走。




可此刻,容九他似乎不再……隐藏了,他纯黑的眼眸注视着惊蛰,一种怪异,黏糊的凝固感,足以让人觉察到不妙。




可一贯敏|感的惊蛰,此刻却显得有些钝感。




或许是因为冰雪冻结了他的神经,也许是因为连日的干活麻木了他的意识,又或者……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容九的惊喜,冲淡了那种不祥的征兆,总而言之,在预兆出现的那一瞬间,惊蛰没有第一时间逃走。




反而,他踮起脚尖,去碰了碰容九的脸。




好烫。




这是惊蛰的第一个感觉。




容九的身体温度一直不高,是偏温冷的,这般滚烫,是在发烧吗?




“……所以,惊蛰会帮我吗?”




咦,惊蛰的感官突然无比敏锐起来,随着那么一句话,他的脚跟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小小的一步。




因为……容九,原来这么高大的吗?他记得,自己的确是比容九矮一点,可是这么一点……能造成这么大的差距……吗?




容九仅仅只是站在他的身前,却好似某种恐怖的阴影覆盖了下来。原本他们就身处在黑暗之中,可容九带来的威迫感,与强烈的注视,是如此的浓烈,仿佛倾倒的山,重重压了下来。




于是,又是一小步。




惊蛰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低:“……如果,你需要我帮助的话……”




容九不太对劲。




惊蛰模糊地觉察到这点,却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可怪异的不安感,让他很想逃走,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容九,他肯定会……




沙沙,沙沙——




他听到了慧平他们靠近的声音。




该是发现他突然失踪了。




毕竟他是走着走着,突然被容九给拉了过来。




非常猝不及防。




慧平他们来了,惊蛰心里像是松了口气,“他们来找我了,快到落钥的时间,要不我就先回……”




咕噜。




惊蛰没发觉,自己的话说不下去了,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疯狂的不安,在他的身体里暴动起来。




就在他想转身,想要逃跑,想要从喉咙里叫出慧平他们的名字时,容九伸出了手,捂住了惊蛰的嘴。




非常,非常地紧,与用力。




那只手几乎覆盖住惊蛰的大半张脸,将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肃静中。




相比较容九更为娇|小的身体,被紧紧地勒进滚烫的怀抱,那的确是能将惊蛰彻底吞噬的高大。




男人捂着惊蛰的脸,听着他剧烈、惊恐的喘息,贴在他的后脖颈上亲吻了一下,好似烫伤般,惊蛰的身体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他呜咽地掰着容九的手,唔唔呜……他试图挤出一点点哼声,让慧平他们听见。




“惊蛰,”容九道,“和你的朋友,好好道别。”




惊蛰被抱得那么紧,强硬的力道勒住他的腰,连脚尖都几乎站不住,是勉强才能够地。




身后男人的声音沙哑,古怪,浸满扭曲的滚烫:“你也不想让他们看见……”捂住嘴巴的手越发用力,惊蛰整个人被迫靠在容九的身上,像是被外力揉在了一起,“我们这幅样子吧?”




不安的窒息感,剧烈的喘息声,以及耳边疯狂跳动的声音,让惊蛰的喉咙紧缩着……不能让他们过来……他们可能会……死……




一种无名的惶恐袭来。




惊蛰挣扎着喘息了声,无力抬起手朝着远处的几人摆了摆。




而后,惊蛰听到男人笑起来。




再然后,他发现,那缠绕在耳边,持续不断的,澎湃吵闹的声音。




是容九的心跳声。




在狂躁,疯狂地鼓动着,如同暴烈的野马,兴奋得要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