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第3页)





惊蛰离开茶楼时,还能听到那些个意犹未尽的人在说话。




“我觉得,崔三不能原谅他朋友,就算是有苦衷又怎么样,一次背叛,就足够……”




“可要不是他朋友的‘背叛’,现在崔三可活不下来,他这条命能来寻他朋友报仇,这还亏得是他朋友努力,他怎么能去杀他呢?”




“背叛就是背叛,哪来那么多大道理可以说?”




“嘿,你这人说上头了是吧?是不是想打架?”




嗯,非常激烈。




惊蛰谨慎避开了他们唾沫横飞,默默回去了。




故事里的崔三,在劫难关头遭遇朋友背叛,偷走了宝物,从此性情大变,苦练武艺,就是为了寻他那位剑客朋友报仇。可当他寻到了那位朋友,却发现从前武艺高强的剑客,已经断了一臂,如同个老翁生活在林间。




他对崔三的寻仇非常淡然,甚至于,是带着一种求死的淡定。




临到头来,崔三另一个朋友赶了过来,挡下崔三最后一剑,将当初的真相说了出来。




“崔三,当年你身怀宝图,却招摇过市,丝毫不知隐藏,若非徐林舍命为你拦下那群暴徒,又自断一臂为你担保,从你手中偷走宝图交给那些人,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




当年的盗图人,背弃者,却同样是救了他性命的人。




故事卡在这里,让许多人挠心挠肺,只想知道后续的结局。




惊蛰回到容府,容九已经在家。




看起来,脸色还有点可怕。




……可能是因为他偷溜出去的事。




惊蛰装作看不到容九的黑脸,去拉他的手。




容九没躲开。




嘻嘻,惊蛰就知道,就算容九再怎么生气,他从来都不会躲开惊蛰的主动接触。




为了逃避容九的质问,惊蛰非常殷勤地将这个故事,也说给了容九听。




容九冷淡地说道:“既是背叛,杀了就是,何须多嘴?”




这样铁血的回答,的确是他会有的。




惊蛰:“如果不是剑客背叛,崔三早就死了。”




死在那群为了争夺宝图的江湖人手里。




容九扬眉,冰凉的声音里浸满了恶意:“崔三有让人救吗?倘若他更甘愿,在这场江湖盛事里就这么光荣死去,也不要在仇恨里磨砺武艺,沉浸在复仇里?”




“死就是死,没有什么光荣与不光荣。”惊蛰皱了皱眉,“的确,上战场而死,与作为一个盗窃贼而死,的确在外人看来截然不同。可归根究底,都是死。”




对于死者来说,什么都没有了,空落落的一切全都没了个干净。那些哀荣,亦或是屈辱,那都是活着




的人要考虑的事。




容九挑眉,看了眼惊蛰:“你讨厌赞扬死亡?”




惊蛰飞快的,也看了眼容九:“我只是觉得,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命就只有一条。不论如何歌颂这个人的死,到底带来了多大的好处,仅仅对于这个人来说,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迎着容九的目光,重重地落在最后半句话。




两人沉默对视许久。




而后,还是惊蛰主动提起刚才的话题,“……扯远了,回到崔三身上。他的朋友背叛了他,这是既定的事实。他的朋友救了他,这也是既定的事实。他朋友的做法有问题,这也没错。所以,他自可以杀了朋友,然后用命,再给他偿命。”




“你很讲究所谓的公平。”容九薄凉地说道,“只是这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公平可言。”




惊蛰:“那是当然。可这是故事,故事里都不能公平快意,难道要等生活来沉痛打击吗?”




他眉头飞扬,笑呵呵地看着容九。




“至少,就如这故事一般,借由第二个朋友,给剑客一个解释的机会。”




至于解释后,要不要接受,那就是崔三自己的选择。可最起码,他不再是无知无觉地活在痛苦里。




惊蛰知道,容九认为解释是辩解,他那样的人,总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只是有些时候,解释本身,就只是解释。




尽管这个解释,或许不能够让人接受,可或许这就是现实。




滴答——




清脆的水声,从瓦罐滴下来,溅落在泥坑里。这一声,好似也把宁宏儒惊醒。




他咽了咽喉咙,只觉得干燥无比。




景元帝从来都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以他当初的环境,若是景元帝心软,死的人,就会是他。




每时每刻,需要担心吃食,担心用具,甚至出门时,都可能有东西从天而降,将他摔伤。




有那么一段时间,九皇子必须无时无刻都在警惕,如同生活在可怕丛林里的幼兽,唯有如此,才能挣扎着生存下来。




没有任何人能帮他,就连当时跟在他身边的宁宏儒与石丽君,都不能。




他们不过是区区宫人,如何能够与贵主相抗?




但凡少年多给旁人一次机会,凉了的尸体,就会是他。




这是根深蒂固的本性,是叫景元帝活到现在的根本。




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宁宏儒的嘴巴张了张,话没说出来,却是先哽住。




亲娘咧,这是老天开了眼吗?




景元帝冰冷的声音响起:“脏死了。”




宁宏儒飞快用袖子擦了擦眼,“陛下,奴婢这是高兴!”




景元帝面无表情,很好。




他看到宁宏儒的眼泪没有任何的心软,相反只想砍了他。




看来,看到眼泪会心口痛的毛病,根源还是在惊蛰身上。




惊蛰才是这病因。









悄无声息的(),宁宏儒又回来了。




这位大总管也不知从前是犯了什么错◇()_[((),回来后,人看着干瘦了几分。




乾明宫里,不知几人欢喜几人愁。




不过大多数人,应当还是高兴的。宁宏儒不在这段时间里,也不知这乾明宫到底没了多少个人。




直到几天前,这才消停。




景元帝心情不好,这手底下的人,做事自然也是不顺。而今皇帝高兴,宁总管也回来了,乾明宫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这对整个后宫,也是如此。




除了直殿司。




就在惊蛰刚回来的第五日,这就是今天,慎刑司,登了门。




慎刑司来的,是两位面善的太监,说起话来,温温柔柔,不带有一点火气。




他们要带走惊蛰。




姜金明当时,手里的茶盏正端起来,听着这话,却是有点喝不下去。




惊蛰……哈,又是惊蛰。




姜金明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放下茶盏看着这两人,“慎刑司上门拿人,总得有些证据。惊蛰犯了什么错,需要被叫去问话?”




其中一人说道:“有人举报惊蛰与人私相授受,行盗窃之举,又多次贿赂上官,如此种种,皆是大过。”




身为惊蛰的上官,姜金明挑了挑眉。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收了惊蛰这小子的贿赂?




别说是几两银,可是连一文钱都没有。




那小子可不像做这样事的人。




姜金明:“不知这举报的人究竟是谁,怎会说出这么毫无缘由的话?”




慎刑司来人笑了笑:“是与不是,请惊蛰走一趟就知道。还请姜掌司,不要拦着。”他并没有将那个人告诉姜金明的打算。




姜金明摇头,屈指敲了敲桌面。




“正是不巧,惊蛰眼下,不在直殿司。”




那两人微眯着眼,一起看向姜金明。




“哦?姜掌司,这是打定主意,要包庇这名太监了?”




慎刑司的人做事,从来都叫人胆颤心惊,何来被人回绝的道理?




就算是姜金明,不可能,也不该有这样的底气。




姜金明将茶盏重新端起来,吃了口,这才道:“两位这话,却是说错了。惊蛰此刻,的确不在直殿司。”




他笑了笑,朝着两人开口。




“他有事,去了侍卫处。两位若是要抓拿他,还请直接去侍卫处罢。”









“哈湫——”




惊蛰尴尬得想要捂住脸,坐在对面的宗元信却是不肯,示意他张开嘴巴。




“让我看看里头。”




惊蛰捏了捏鼻子,希望它给力些,不要再打喷嚏,这才小心翼翼张开嘴。




宗元信看了一会,而后低头开药方。




“药记得按时喝。”




惊蛰嘀嘀咕咕:“谁敢倒掉?”




容九每次回来,就跟在屋里按了眼睛一样,他喝没喝




()都清楚得很。




在容府那几天,惊蛰就已经开始吃药,回到宫里,那药包也跟着出现,惊蛰不得已,又吃了几天,总算全都吃完。




只是吃完了药,不意味着这事就完了。




容九嘱咐过,等吃完了药,就必须去侍卫处走一趟,让宗元信继续给他诊脉。




惊蛰不知道宗元信是哪种大夫,但最起码是太医……总不可能是御医吧?容九使唤得动太医,可御医……那应当是只给宫妃诊断的。




不管如何,宗元信总被容九使唤来跑腿,这叫惊蛰有些不好意思。




宗元信一眼就看出来惊蛰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想法却是错了。能给你看病,我求之不得。”




惊蛰微讶:“为何?”




宗元信捋着胡子,志得意满地说道:“我可得将你的身体调整好了,到时候,那容大人舍不得我这医术,就只能让我给他看病。”




惊蛰失笑,没想到宗元信的癖好,会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宗元信斜睨了眼惊蛰:“你也不要以为自己的病,是随随便便,都能看得了的。如果不是遇到我,你少说折寿三十年,顶多活到四五十。”




换了寻常的大夫,也不是那么容易救回来的。




惊蛰平静地笑了笑:“这世上能活六七十的人,已经是少有,能活到四五十,已经是许多人都羡慕不了的。”




宗元信咋舌,怨不得景元帝和他能凑作对,这是怎样一种让医者愤怒的心态啊!




好气。




宗元信正在开药方,原本僻静安逸的屋舍外,却是有些吵闹。




惊蛰隐约听到些许动静,宗元信停笔,叫了一声,“石黎。”就见那原本守在门外的侍卫大步进来,朝着屋内两人欠身。




宗元信:“外头出了什么事,怎这么热闹?”




石黎:“慎刑司来人,和外头起了冲突。”




宗元信匪夷所思:“慎刑司,来侍卫处拿人?谁给孙少涛的胆子?”




这孙少涛,怕就是慎刑司的掌司太监。




石黎:“他们要拿的人,是小郎君。”




原本还在听八卦的惊蛰茫然抬头,一双清亮的眼里满是困惑,嗯?




这也能和他有关?




宗元信脸色古怪地扫向惊蛰,忽而嘿嘿一笑:“惊蛰,可要出去看戏?”




有趣有趣,慎刑司拿人,居然拿到了景元帝的心尖尖上。前几日刚看过一出大戏,宗元信这心正是活络的时候,怎可能按捺得住?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讲究,可这与宗元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乐得看戏。




惊蛰安静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朝着宗元信弱弱一笑,“那您请自便,我就不出去了。”




宗元信扬眉:“他们找的人,可是你。”




惊蛰:“他们敢擅闯侍卫处吗?”




石黎:“那不能。”




淡然的话里,带着冰凉的杀意。









蛰颔首:“那我就不出去了。”




宗元信奇怪地看着惊蛰(),这不应该呀⒒(),依着惊蛰的性格,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出面,待在屋里做个缩头乌龟,什么都不做。




虽然他只见过惊蛰这一二面,却也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正如宗元信所言,惊蛰如坐针毡。




却也只能这么坐着。




慎刑司那地方,他进去估计得扒一层皮,这要是给容九知道,他不管不顾进了那地方,岂不是又要发疯?




惊蛰别的倒是不怕,就怕出来后,身边人全给容九嘎了脑袋。




……可怕,惊蛰哆嗦了下身体。




比起慎刑司,反倒是这,这才最令人毛骨悚然。









乾明宫,一只漂亮干净的手,把玩着一个崭新的香囊。




香囊里,散发着淡淡的兰香。




那针脚不够缜密,有些粗糙,并不多么精细,只是这手却是喜欢,最终捏紧在手心。




景元帝手边,正摆着一碗已经被喝干了的药。




嘴里,含着的,是必须吃下的药渣。




“倒是长了记性。”




一声古怪的轻叹,带着点餍足。




还以为惊蛰那清澈的小脑瓜,真得多杀几个,才能叫他长长记性。




知道什么是趋利避害,莫要再哪里危险往哪里钻。




嘎吱,嘎吱——




景元帝咬碎了嘴里的药渣。




也不知那药渣到底是怎么做的,竟是带着几分坚硬,生生发出怪异的崩裂声,如同森白的牙齿,正在碾压着谁人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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