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陈密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论起待遇,也算不得差,就是屋子里有点冷,他抱着自己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日头落下。




杂务司那位新掌司,把他带出来后,却没有立刻见他,应该是打着熬鹰的主意。




陈密本可以不在意,可是,惊蛰午后在他耳边说的话,却仍然清晰得很。




……惊蛰,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本该是个秘密。




陈密就是为了隐藏住那个秘密,所以才会明知道被诬陷,仍还选择闭口不言。




可要是惊蛰知道,还将这事揭露出去……




陈密的眼底流露出猜忌与担忧。




咔哒——




紧闭的门,突兀被打开。




门外的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慧平,我自己进来就是。”




“掌司,要是……”




“无事。”




两人又说了点什么,才看到惊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屋内很是昏暗,惊蛰没有点灯的意思,就着外头稀薄的昏暗光线,将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吧。”惊蛰淡淡说道,“坐下一起吃吧。”




陈密:“不如,先来说说那句话。”




惊蛰笑着摇头:“你不吃,我不说。”




陈密咬牙,到底是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几步走到了惊蛰的身边。




这么近的距离,他多少能看清楚惊蛰的神情。




惊蛰在摆放杯盏的模样,很是淡然,好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陈密看了,不免觉得牙狠狠。




他这提心吊胆,可惊蛰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然陈密这近乎阶下囚的身份,本来也没资格再说什么,于是便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种种猜测,跟着坐了下来。




陈密一吃,就知道,这本是惊蛰自己的饭食。




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去仔细品尝,快速扒拉了几下,将饭全部都吞了下去,差点没将自己噎死。




惊蛰叹了口气,给他舀了半碗汤。




陈密接过去,咕噜咕噜喝完后,终于摆脱了那种快要噎死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陈密才说道:“掌司,你是从何而知……那件事的。”




惊蛰平静地说道:“若我说,只是一次意外,你信与不信?”




陈密沉默,眨眼的速度很快,显然内心也正处在某种激烈的斗争。




而后,他苦笑着摇头:“就算我不信,又有什么用?




陈密的确收藏着许多不该藏着的东西,可被搜查出来的东西里,却也有许多,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些,是被其他人栽赃陷害的。




惊蛰会知道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今天早上,在刘富去举报陈密的时候,他恰恰接到了任务。




【任务十三:从陈密的手里取得一个紫色菡萏的荷包】




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任务。




惊蛰从前那么多个任务里(),很少会有直接针对某个物品的任务。




这让惊蛰稀罕的同时?()_[((),又觉察出不对。




这个任务来得突兀又急促,来得有点莫名其妙,而在任务下达后不到半个时辰内,惊蛰就收到了陈密出事的消息。




这肯定不是偶然。




惊蛰心中笃定,顺便将系统的每七日一次的机会用在了陈密的身上。




不然,正如姜金明的猜测,他和陈密本来就不熟悉,怎么可能会一说,就切中要害,让陈密愿意开口呢?




陈密的情况,正与云奎有些相似。




他与一位宫女对食,而他藏着许多东西,正是那个宫女转赠给他。




这也正是陈密甚少与其他人来往的原因。




“如果我真的想要害你,那一开始,在那么多人面前,我直接将这件事抖搂出去,你根本无力抵抗。”惊蛰淡淡说道,“陈密,你觉得呢?”




陈密抓着筷子,捏着的力度,连指尖都发白。




“……你想要什么?”




陈密冷声说道,“你不可能,平白无故想要捞我一把。”




他狐疑的视线打量着惊蛰。




如果他是惊蛰的朋友,那他这么做,并不违背他的性格。然据他所知,惊蛰也不是这么烂好心的人。




惊蛰笑了笑:“我只问你一句,如若我能将此事拦下来。既不威胁你的性命,也不让此事暴露,你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陈密微愣,并不是觉得这条件太过刻薄,而是觉得惊蛰很是莫名其妙。




他所说出来的,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如果可以瞒住这个秘密,又不会伤及到自己的性命,陈密当然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见陈密接受了这个交易,惊蛰抬手点了点他腰间佩戴的荷包:“首先,你必须把这个交给我处理。”




一个绣着紫色菡萏的荷包。




陈密面露迟疑:“必须要这个?”




惊蛰:“你的身上,不应该有任何关于她的东西留下来。”




陈密低头看着腰间的荷包,这是她不久前赠给他的,那时候只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以摘下来。




陈密答应了她。




在那之后,就连睡觉都一直带着这个荷包。




可现在,要是他们的关系曝光,依着太后对这件事的憎恶,那他们两人必死无疑。这就是陈密明知道“偷盗”的罪名不过是被栽赃陷害,却还是不得不咬牙认下来的原因。




如果他认下这个罪名,进了慎刑司虽然痛苦,却也不至于连累到她。




陈密犹豫的时间不长,在下了决定后,就摘下腰间的荷包交给惊蛰。




惊蛰抓着到手的荷包,笑着说道:“你就不怕我骗你?”




陈密有些留念地看着惊蛰手里的荷包,摇着头说道:“你就算真的要骗我,何必来骗一个荷包?”




他昂着下巴,示意那个




()荷包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




惊蛰笑着说道:“既是如此,等你出来后,可莫要忘记我说的话就是。”




等他出来的时候,身后陈密的情绪,已经远比之前要稳定许多。




慧平将门锁上,迟疑地看向惊蛰身后。




“掌司,你要救他?”




他们刚才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外头的人也能听到一些。




惊蛰:“不觉得他很有用?”




慧平:“杂务司的确是缺人,不过,让他来的话……”




惊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抛着手里的荷包。




他和陈密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原本就只是为了诓他这个荷包,根本不是为了利用他做什么。




不过,显然陈密根本不认为惊蛰是为了这个荷包来的,而是觉得他另有目的。




这正是惊蛰想要的结果。




他将荷包收起来,对慧平说道:“走罢,看看廖江,将东西分类得如何。”




刘掌司从陈密屋里搜出来的东西五花八门,大部分都是直殿监内其他人的东西,只有小部分是陈密情|人赠给他的。




廖江看到里头有不少熟悉的东西,跃跃欲试说他能归类出来。




惊蛰就朝姜金明借了世恩,请他们两人一并细查。




在这件事上,倒还真是世恩的拿手好戏。




惊蛰带着慧平回去时,已然看到东西被分类得差不离,只剩下一小堆被丢在一处,显然是还没找到主人的。




世恩叉腰:“好家伙,这可真是雁过拔毛,可有不少东西。”




廖江清点了下,摇着头说道:“少说得有十来个人的东西,这罪名可大了。”




惊蛰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扬眉说道:“如果他真的没有做过,那你们觉得,这些东西,是谁给他塞的?”




廖江断然:“刘富。”




举报陈密的人是他,那陷害的人,肯定也是他。




惊蛰吐了口气:“我也觉得是他。只是,他陷害陈密做什么呢?”他低头打量着地上这些东西,微微蹙眉。




世恩很不明白:“陈密可是在这直殿监内,与他关系最好的人之一。”




虽然这个最好,看着也很不牢靠,可比起与他假情假意,根本不交心的其他人来说,刘富和陈密算是亲密。




惊蛰听到世恩这话,蹙眉沉思片刻,缓声说道:“倘若,正是因为陈密和刘富的关系不错,再加上,他们又是同进同出的室友,所以,他才正要陷害陈密?”




在世恩和廖江还没反应过来时,与惊蛰曾一起住过一年多的慧平恍然大悟,拍着膝盖说道:“我懂了!”




世恩:“你懂了,然后呢?”




这说话说一半,是什么坏毛病?




慧平急切地说着:“陈密肯定不小心撞破了刘富的隐秘。而且,一定是那种,陈密看到了,却根本没意识到的那种!”




惊蛰颔首,这正是他




的猜测。




刘富和陈密都在刘掌司的手底下做事(),同进同出的时间多?()?[(),不然一直孤僻的陈密,也不会和刘富走得近。




虽算不得朋友,却也非常熟悉。




陈密一定是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看到了刘富不愿意被外人知道的隐秘。




而这件事,必定会威胁到刘富的生命,亦或者地位。




哪怕刘富能确定,陈密现在根本想不起来,却还是先下手为强,想要将陈密给送进去。




诬陷陈密偷盗,是一个看起来繁琐,实施起来却不难的借口。




陈密做事谨慎,想要在短时间内编织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铲除他可不容易,在系统的告知下,惊蛰才知道,他这段对食关系维持了好几年,却从来都没被刘富发现过。




这何等的小心。




这样小心翼翼的人,在这么短时间内,想要做实这件事,就必须是一个非常简单粗暴,非常干脆利落的理由。




证据确凿,摆在眼前。




就算想要辩解,也是无能为力。




刘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就算掌印太监想要兜着他,届时,刘掌司定会坚持慎刑司的选择。




是了,刘富陷害陈密这件事,刘掌司必定心知肚明。




不然,刘富何以说动刘掌司出面?




……必定是,陈密撞破的秘密,不仅关乎刘富,也与刘掌司有关!




世恩忽而说道:“可这不对。陈密既然如此谨慎,就算刘富是他同屋的人,可放这么多东西进去,陈密回来肯定会发现吧。”




惊蛰沉声:“所以,偷放东西这件事,必定就发生在今天上午,陈密离开屋舍后,刘富放进去的。”




今日上午放的脏物,午前抓的人。




惊蛰看向世恩:“世恩,有件事需要劳烦你,你且问问,这些东西的失主,可还记得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




世恩点头,笑着说道:“这事我熟。”




对于嘴皮子贼溜的他来说,这简直是小事一桩。




而后,惊蛰看向廖江,轻声说道:“慧平一直跟着我身边,太明显了。你另让人,去盯着刘富身边常跟着那两个小内侍,最好连他们每日的行径,都抓得清楚些。”




廖江听到这里,已然对惊蛰的猜测有了大致的轮廓。




刘富身为一等太监,想要做下这样的事,肯定不会是自己亲力亲为去偷窃东西,那最可能联系到的自然是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内侍,这听起来很顺理成章。




只是说这么说,还没确定前,再多的猜测也是无用。




这不能一蹴而就,廖江等人将东西归置一起,唯独留着那些找不出主人的东西。




廖江迟疑地看着这团东西,心里有种奇怪的猜想,说不定这些东西的主人,才是陈密死活都不肯说的原因。




而后,他又看向惊蛰。




“掌印,似乎非常信重你。”




惊蛰:“何以见得?”




()廖江:“他将这些赃物,全部都交给了你,清点后也没有记录,要是你从中做点什么手脚,那这件事岂不就会发生许多变化?”




惊蛰挑眉,在廖江说破前,他对这件事并无太多的感觉……每次碰见掌印太监,他瞧着都是非常好说话。




这个人给惊蛰的感觉也正是如此。




惊蛰没从他身上察觉到任何恶意,甚至午后与他交谈时,总觉得他的心情并没有面上那么糟糕,反倒是有些奇怪的愉悦。




“掌印是个怎样的人?”惊蛰问。




杂务司因着司内的特性,与其他几个司都有接触,亦有不少事情,要报给掌印。




光说他最近,就已经见了掌印七八次了。




廖江当初跟在江怀的身边,肯定看到,知道更多的事情。




廖江:“看着和蔼可亲,实则很有原则,一旦触碰到,就是雷霆之怒。”




这样的人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却偏偏是最不好说话的那一类人。




正因为如此,廖江才觉得掌印太监对惊蛰颇有不同。




掌印太监那时候分明已经决定将人扭送慎刑司,却因为惊蛰说话轻易改变了主意。




惊蛰敛眉,若有所思。




夜色渐深,几人并没有在惊蛰屋里停留多久,很快就都道别离去。




惊蛰看着这堆停留在他屋里的东西,弯下腰来,挑拣着那堆寻不到主人的物品,再从怀里掏出那个紫色荷包。




在惊蛰拿到这个荷包时,这任务就已经完成,可谓是惊蛰完成得最顺利的一个任务。




地上那堆东西,不过是寻常的物品,就算是金银珠宝,也顶多是违了制,算不上多厉害的证据。




惊蛰将注意力,投向自己手里的荷包,这荷包的针线纹路都非常稳,绣荷包的人肯定是个老手。不过,这菡萏的样式却是紫色,与实际上的菡萏有所不同。




他挑开了细带,检查起内部。




正如陈密所说,这荷包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里面只有点碎银子,以及陈密塞进去的一些备用物品,其余根本算不上重要。




紫色,菡萏,与实际不同……




惊蛰的手指摩|挲着荷包的外侧,突然有了一点明悟,他起身找了把尖锐的小剪刀来,花了点时间,一点一点将外面的丝线给挑开,当底下带着暗纹的字迹显露出来时,惊蛰扬眉。




果真没猜错。




系统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他取一个荷包,那只能是这个荷包的本身存有什么问题。




寿康宫的宫人……与陈密……




如果不是系统告知,惊蛰很难猜想到这点,而系统会颁布这个任务,只可能是这个宫人,是太后身边的人。




稀奇,在明知道太后厌恶的情况下,这人到底为什么还会这么做?




他眯着眼,就着光火看着上头蝇头小字。




那字实在是太小,惊蛰非得凑得很近,才能勉强看得出来。




片刻后,惊蛰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来














寿康宫内,太后正在灯下看书。




“敏窕,过来。”




太后看到一处,似有不满,将一位女官叫了过来。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相貌有些普通,气质却是好看。




敏窕缓步过来,在太后跟前欠身。




“先前传出去的消息,怎么说?”




“老敬王只说,陛下是天下之主,他向来敬仰,皇家事情,他已经许久不曾过问。”




太后皱眉,这老敬王现在要是在她跟前,怕不是得被她抽一巴掌。




真真是老狐狸。




太后心里盘算着,脸上神色却是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