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第3页)





这也曾经在赫连容的设想中。




他可以精心为他编织一个谎言,一个弥天大谎。




把惊蛰身边的所有人都笼罩在这个庞大的蜘蛛网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这个计划,所有人的背上都必须黏着蛛丝,依赫连容的意志行动,被他所操控,不得不共同完成这场不会被戳穿的骗局。




……这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当时赶往北房的时候,男人的心里只充斥着凶残的杀意,根本容不下半点及时止损的念头,不然他真的有可能这么做下去。




赫连容有一段时间,恨不得惊蛰立刻知道他的身份,他怀揣着暴戾疯狂的想法,几乎无法忍耐,他的恶意轻易就能摧毁了他。




可是,惊蛰说,他们是情|人。




他说,他们是家人。




他们可以一起学习如何做家人,一起生活(尽管这需要漫长的计划),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也轻易抚平了那些暴虐激烈的情绪。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让男人放弃了那些过于可怕的想法。




可如果惊蛰决定离开他,那赫连容也不会再克制下去。




他本来,就是这皇城里滋养出来的怪物。




怪物,本就是疯的。




“……我一直都觉得,在宫里,喜欢上谁,是一件很离谱的事……”在惊蛰撞见云奎和宫女对食的时候,他这么想过,“那很荒唐。”




在皇宫里本来就自顾不暇,能够挣扎着活下去已经算是一件幸事,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




而当他真正意义上自找麻烦的时候,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可控。




感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东西。




“……遇到你之后,你让我变得更好……我从一个总是




习惯性逃避的人……变得,更倾向于直面困难……”




这是过去的惊蛰,没办法做到的。




长久以来背负的仇恨与怀揣的秘密,让他变得极度内敛压抑,他很少能够感觉到放松安全,而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容九带来的。




他永远都不能够忽视这一点。




“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惊蛰真的很不想哭,他拼命抹着自己的眼,不想叫眼泪掉下来,“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自轻自贱,把自己当做一个玩具,可你的做法不正是如此吗?”




原本和容九在一起,身份的差距就已经是天差地别,可只要容九还在宫里一天,他就一天可以这么活下去。他很艰难,但他一直努力维持着。




可现在,一个皇帝和,一个太监?




他要怎么相信,赫连容是真的喜欢他?




就算爱意再怎么深浓,它也是搭构在谎言的基础上,如同无根之木,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什么都不与他说,什么都不与他解释,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动过杀心,想要把他身边的人都杀了……这仅仅是因为他无法遏制的占有欲。




……这真的是爱吗?




爱,让惊蛰变得赤|裸裸,毫无秘密的袒露在赫连容的面前,可赫连容的做法,却是与他截然相悖。




他的“爱”却是燃烧的大火,恨不得焚烧万物,把所有阻拦他们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他撒谎,欺瞒,做出来的事情,没有哪一件能够坦诚相告。




为什么,同样的感情,会把他变成这样?




赫连容抓着惊蛰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有力,优雅宽厚,只有手握毛笔与武器的茧子,除此之外光滑无比。可惊蛰的手,却是粗糙得很,从前被男人抓住时,惊蛰总担心把他的手掌磨疼。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鲜明的差距,正如同他们的地位,乃是天堑之别。




“……呵,惊蛰,你见识过真正的玩具吗?”赫连容的语调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攻击性,“这么多年,的确很有趣。”他说着意义不明的话,突然动手为惊蛰穿起衣服,那动作让惊蛰万分不适应,总想着避开他。




他从前能够顺理成章地接受,可现在身体却总是想躲开。只是赫连容脸上的表情,让惊蛰勉强忍住那种冲动,那是一种黑暗空洞……无法形容的表情。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只有在那么寥寥几次,容九和他聊起母亲的时候,惊蛰曾瞥见过这转瞬即逝的情绪……这么说……容九是景元帝……那他说的母亲,就是慈圣太后?




惊蛰骤然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小殿,就摆着慈圣太后的牌位。




慈圣太后死于冬日,那天,男人是去祭拜慈圣太后的?




惊蛰抿嘴,到底忍着一动不动,任由男人打扮完之后,再一次把他抱了起来。




“我,你让我自己走……”惊蛰小声说着,却发现男人根本没打算给他穿鞋,“你……容……”




他哽




住,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叫他。




如果称呼他为陛下,那赫连容肯定要暴怒,可称呼他为容九……他不是容九……容九的存在,是假的。




“容九,或者……”男人大步朝外走去,“赫连容。”




惊蛰咬住唇,赫连容?




他怎么能?




宁宏儒迎了上来,恭敬地说道:“陛下,膳食已经备好,可要让他们送来。”




“送。”赫连容淡淡说道,“把鲁娜明带上来。”




宁宏儒微愣:“喏。”




……鲁娜明,是谁?




不过现在,更加让惊蛰想要昏厥的是,赫连容就这么大摇大摆抱着他在乾明宫行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宁宏儒那样神色如常,更多的是目瞪口呆,一个个仿佛遭了雷劈。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的情绪崩溃,可惊蛰怎能感觉不到?




惊蛰咬牙:“放我下来!”




赫连容将惊蛰放到一处宽大的软榻上,他刚坐起身来,一张厚重的炕几拖到惊蛰的跟前,挡住他下去的路。而后,宁宏儒听从皇帝的吩咐,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膳食如流水送了进来。




数量虽然许多,可每一份都做得很小,一两口就能够吃完,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宁宏儒微笑地说道:“还请小郎君试试,都是御膳房刚做好的。”




御膳房?




惊蛰猛地意识到什么,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赫连容冷淡地开口:“明雨没事,直殿监,杂务司那些,虽然有人受伤,不过也都没死。”




惊蛰讪讪窝了回去,“……哦。”




过了一会,他又道。




“多谢。”




如果没有特意关注过,赫连容是不会脱口而出这些答案。而他已然恨不得要杀了那些人,怎可能会喜欢在意他们?




会关注,会知道的原因……只是因为惊蛰在乎。




听到惊蛰那声绵软的道谢,就算是赫连容,都有刹那的沉默。惊蛰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乖顺?




哪怕遭遇那样的欺瞒,在痛苦难忍的时候,却也会这样低头道谢。




他难道没发现,这是景元帝的手段之一?




而在提及了这些之后,惊蛰同样想起自己昏睡前的事情,当时一片混乱,他刚刚知道容九的身份,已经乱得根本无暇,他也不知道现在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可身为皇帝,赫连容现在还能在这……应该,已经解决了?




他想问,但和赫连容尴尬的氛围,又让他开不了口。




“先吃,后说。”赫连容让惊蛰漱了口后,淡淡说道,“不然你不会知道一点消息。”




这赤|裸裸的威胁,如果在从前,就只是他们的逗趣。




惊蛰知道,容九不会伤害他。




可是赫连容……景元帝……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种猛然窜起来的古怪情绪,低头吃了起来。




就在惊蛰肚子刚刚填了个半饱,殿外有人被拖了进来,然后压得跪倒在地上。




惊蛰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跪倒在地上的人,是德妃。




……鲁娜明,是她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人可与那一夜的骄傲截然不同,她的小脸看起来非常苍白狼狈,眼底带着深深的惊恐,不知道到底遭遇到了什么,身上的衣服虽有些单薄,可看起来应当也没有受过刑罚。




“陛下,陛下,妾身是冤枉的呀……求陛下恕罪,妾身真的不知道,太后娘娘居然这么胆大包天……求陛下开恩饶,妾身一命……”




德妃跪倒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看清楚软榻上坐得还有谁,只是看到那熟悉的衣裳,就已经拼命磕头。




“鲁娜明,抬起头来。”




冰凉可怕的声音落下来,是景元帝一贯的语气,德妃不敢不从,立刻抬起头。




她刚才磕头磕得有些用力,磕出来的血顺着额头,滑进她的眼睛里。霎时间,她的右眼刺痛得很,所望之物一片血红,可她根本不敢去揉,只能拼命眨眼。而完好无损的左眼睛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在那之上,除了景元帝之外,还有一个坐在炕几更里面,被安置得非常妥当的……




“惊蛰?!”




哪怕那个人看起来不如那天夜晚的狼狈,可那张脸,她却记得非常清楚,从来没有人敢那么当着她的面那么放肆,那种厌恶下意识从眼里流露出来。




她怎么可能忘记!




景元帝把手里的茶盏随手砸了过去,摔在她的额头上,冰冷地说道:“你是真真不要这对招子了。”




他转而吩咐宁宏儒,“去,把她的眼睛挖下来。”




一声令下,两个侍卫上前按住德妃的肩膀,根本不容得她挣扎。宁宏儒领了命,朝着女人走去。




“德妃娘娘,您还是莫要挣扎,奴婢这手不稳,要是划破了您的鼻子和脸,可就麻烦了。”




他笑了起来,是那么温和从容。




惊蛰捏着筷子,根本再抬不起来,眼前这凶残的画面如同一出扭曲的故事,仿佛置身梦里才有可能出现的荒诞怪异,“……为什么?”




他越过去炕几,抓住赫连容的胳膊。




“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连容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北房,她不是想要杀了你吗?”




“我不是问,为什么要处置她,而是问,为什么要这么处置……”如果现在赫连容要杀了德妃,那惊蛰绝对不会说什么,可是挖眼,还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是折磨……”




“我便是要折磨她。”赫连容阴森的声音蕴含着几乎能压垮脊梁的怨毒,“她胆敢对你出手,就该预料有这样的结局。”




“可她不知道……不是……你杀了她不是更好?”惊蛰不自觉被他的话带进去,“这样太……”




“太残忍?”赫连容看向惊蛰,把他未完的话补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所以,惊蛰,这才是玩具。”




男人薄凉的唇,吐出最恶毒的话。




“我会让她活着,陪着她的好姨母一起活着,




让她日日夜夜惨叫(),痛苦万分▏()▏[(),恨不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出生过。凡是所有伤害你的人,皆需如此!”赫连容的声音近乎野兽咆哮,带着极致的狂暴与愤怒,“死,太便宜她们了!”




……如果这不是爱,为什么会拥有着如此狂躁的保护欲;如果是爱,又为什么会这么暴戾激烈,连一点点温情都无,全是凶残的掠夺和占有。




惊蛰那一双黑眸雾蒙蒙,仿佛浸满了潮|湿的水汽,轻易能落下泪来,他慢慢地松开手,还没完全离开,就被男人用力地握住指尖。




他抬起头,脸上一片湿凉。




“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可为什么……看到真正的你……”惊蛰终于呜咽着,为什么……会是这么痛不欲生?




——因为你爱上了一头怪物。




赫连容抱住了颤抖的惊蛰,喟叹了声。




怀里的人正压抑着哭声,不许叫那脆弱流露出来,可是滚烫的热意,却轻易渗透了布料,落在男人冰凉的皮肤上。




像是惊蛰这样的人,轻易不言爱,一旦爱上,就难有回头路。就算真的有,赫连容也会把它们全部毁得彻底,连一丝一毫的余地都不能留下。




真好……可怜,痛苦的惊蛰……还在挣扎的惊蛰……即便如此,也还是爱他的惊蛰……




真好呢,惊蛰还是爱着他。




他本来就是肆无忌惮的怪物,如果失去了克制的原因,那他根本就不用再压抑自己,就算杀了个血海滔天又如何?




谁都不能拦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