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第2页)
她话音落下时,那道掌印也轰然降下。
人在遇到极端危险的情况时,身体会有本能反应,这无法遏制,温禾安从小到大,参与过的战斗没有千场也有百场,没有哪一次有如此直观清晰的反应。她眼睛变得干涩,头皮刺痛,浑身毛孔都仿佛全部张开,战斗之意却一点点攀升起来。
境界在这,她没法完全靠自己抵挡圣者的攻击。
她祭出了小塔。
猩红色的塔身迎风一涨再涨,也涨得百丈大小,七层塔身光芒各不一样,然而交错在一起,有种别样的令人错不开眼的色泽,它挡下圣者一半的攻击。
是的。
温禾安没打算让小塔全抗,她不可能永远躲在玄音塔下,事实上,如果不是和圣者之间实在有着难以逾越的岁月沉积,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想依靠任何外物,这让她生出种无法脚踏实地的不安心感。
越是处境凶险,越是时间紧迫,她越要磨砺自己。
在保证能活着的前提下。
灵力在她掌心汇聚成一道红菱,丝滑冰凉,掠起时涌现冲天火光,她通过阴官家独有的符给凌枝传递消息,让她这时候别动,再等等。而后自己冲上去与卸了力的掌印缠斗到一起。
红菱被掌中水浪压住,浇灭了火焰,发出烧红的炭不断被冰水浇灭的“滋滋”声,勉力支撑。
温禾安身形灵活,步法完全施展出来时形如鬼魅,她步法修到了极致,单论此道,整个九州也没几l个人能与她比肩,这是她的优势,可以借此周旋。但就算如此,在第一场比拼中她就已经受伤,肩,背和小腿,被掌印擦过的地方伤筋动骨。
血腥气弥漫开。
掌印最终消散,她旋即抖开涟漪结界,铺在云封
之滨外城与远郊交界之地。这里巷子多,破旧,住着许多好容易凭各种关系挤
进来安身的流民和小商小贩,深夜,一点战斗余波都能叫他们尸骨无存。
做完这些,温禾安捏着手腕,一身闷响后接上了块骨头,看了看小塔,朝老者道:“据我所知,你能停留的时间并不久。”
此情此景,叫温家圣者眼中流露出厌恶与浓烈的抨击,她缓缓提起手中拐杖,嘴巴开合:“你的怜悯和热心肠永远放在这等不该放的地方,天都锦衣玉食养你百年,你毫不感恩,人间老妇养你不过七年,叫你瘦得跟缺了半条命的猫崽子一样,你却念念不忘至今。”
“我有时觉得,你是叫我最为挫败的学生。”
她下了定论:“愚钝,固执,自身难保还要自寻麻烦。空有一点悟性,真本事还没长出多少呢,就妄想挑衅全九州的规则。”
这样的人,怎能手握天都重权,待她成为圣者,第一个遭殃的,怕就是天都。
她试过很多次,但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她扭转不了温禾安的本性。
圣者不想再过多纠缠了,和将死之人逞口舌只能毫无意义,目前最重要的是逮住温禾安,杀了她。
有一点温禾安确实说对了。
——她的成长速度太过可怕,作为敌人,就算是前辈,也没法不生出警惕心。她尤记得自己和温禾安这般大时,也是九境,和族中圣者对战,圣者并未显露杀心,且同样有圣器作保,然一招之下,她却已然如断了翅的鸟儿从空中跌飞,吐血不止,丧失神智。
只有真正到了圣者境,才能明白那种悬殊。
但温禾安现在好好站着,只是受点皮肉伤,看似流了血,可情况不知比她那时好了多少,这足以证明些什么。
后生可畏,而她已经老了,或许再过百年,也会面临和王庭两位老圣者一样的局面,她不能给家族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思及此,圣者拐杖终于落地,与此同时,天空中骤然亮了一瞬,像平白无故扯了道巨大的闪电,苍老的声音响起来:“——水链。”
很显然,她厌烦了跟小辈玩你追我躲的游戏,想永绝后患,解决此事。
圣者的第八感。
举世罕见。
温禾安瞳仁像猫一样的紧缩起来,她凝望着天穹上横空刺出的水蓝色锁链,它完全由水凝聚而成。水一贯清澈,柔和,很难想象它有朝一日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攻击力。同是链条,它不如温流光的杀戮之链那样
凶戾,但更为危险。
毫无保留的杀招,寻常的圣者之器会直接报废。
如果玄音塔只吃了两道圣者之器,这一击下来,估计会从头碎裂到尾,不知要修养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好在这段时间玄音塔吞吃的好东西不胜其数,就算是这种攻击,也可以应对。
温禾安却将小塔收回袖子里,她冷冷望着对面的人,嘴唇翕张:“动手吧。”
她先提时间,本就是为了激出这一道攻击,自然没打算自己应对。
让人惊骇的情景出现在眼前。
一片羽翅状的黑云
飘到眼前,在原地洞开了一扇门,那其实更像一张长得极大,却没有舌与齿的嘴,囫囵吞枣地将要嚼下世间一切。
天都圣者见多识广,脸拉得长而直,波澜不惊,宛若看跳梁小丑自取其辱,她已是这世间最顶级的存在,这道攻势除非对面也是圣者出了第八感抵挡,否则谁来也没用。她来擒拿温禾安,势在必得,怎会想不到这些。
空间术,她听温流光说过。
但她从未想过,阴官家家主的空间术能转移圣者的最强一击——第八感都出了,这确实是最强一击,就算是圣者,第八感也不是想用就随时能用的,攻击性越强的招式,间隔的时间也长。至少一个月内,她不能再用第八感。
然而就是这样可以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招式,愣是在圣者先凝重后愣怔的视线中被黑云形成的拱门吞噬,生生转移进了主城。
天都圣者第一次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将眼睛压得只剩一条缝,她看向温禾安,声音不再平静,只剩凛然杀意:“早就算好了的?”
“永远不要等着人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是你教给我最深刻的一课。”温禾安扯了下唇,纵身一跃,如打着旋从树上飘落的花瓣,又如纵身跃入水里的鱼,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飞速赶去。
这戏两个人唱不起来,得二人登场才有看头,一把火烧得旺起来,局面才会越加混乱,王庭才会方寸大失,铤而走险露出更多马脚。
同时,她要充当锚点,告诉凌枝空间术施展的最佳时机。
圣者面容冷怒,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激起火气,她速度更快,根本不需要借助步法,连绵的山,塔楼,深巷,夏日的栀子和熟果都成了虚晃的影子。
两人在追赶中激烈交手,玄音塔塔身上一惯充当哑巴的古老铃铛狂震,圣者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第八感在空间术中完全成型,在飞速移动,最终降临在王庭主殿之
上。
圣者脸色完全变了,她没料到温禾安会有这样的胆子,她觉得自己凭借这一道塔能应对几l位圣者的怒火?她想做什么,挑起王庭与天都之间的战争?她是自己这么想的,还是巫山的授意?
想归想,圣者对她下手并没有留情,想在出事之前将温禾安解决掉。
袖袍鼓动间,已经又走了二招,温禾安默不作声咽下嘴里一口血腥气,沉着视线望向王庭主殿。风云会期间,时时都有矛盾,恨不能家家都有争执,城卫队和巡逻小组十二时辰不间断轮守,在感受主殿附近出现止不住的打斗波动时可谓倾巢而出。
还有许多来参加风云会的世家,他们中也有高人,当即从睡梦中惊醒。
按理说,在云封之滨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好几l位圣者坐镇呢。
这得有多不怕死才敢深更半夜如此放肆?
而等他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推开窗,或走出院门往天上看时,却一时屏住了呼吸,有些没见过什么风浪,盼着在风云会上展露头角的年轻人直接长大嘴,像被捏着嗓子似的“啊”的一声,干
瘪瘪的表示震惊和怀疑。
半空中,空间术的轮廓已经消失不见。主殿之上,天穹被无数颗雨珠照亮,照得殿宇红墙黛瓦皆失颜色,唯剩惨白。某个瞬间,雨珠落下,成千万根水链,这些链条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组成一根巨大的水蓝色链条,贯穿下来时,所有人的耳朵里都听不到别的声音,唯余铮然。
这等灭世般的情形下,各站一边的温禾安和温家圣者反而没被第一时间发现。
“这是——水链?”
陆续有人认出了这道神通,旋即开始抽气,脑子里的想法一时多得停不下来。巫山最近有动作他们听到了点风声,但没想到天都和王庭已经到这份上了。
这是要彻底乱了吗。
那他们还待在这做什么?岂不是参加个风云会岂不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想明白这层,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准备辞行了,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真要圣者轰杀了,他们找谁出头说理去。他们完全没往别的方向想,现在就是直接告诉他们,水链是被空间术裹挟着出现的,他们也不会相信。
若非亲眼所见,圣者都不信的东西,他们如何会信。
温禾安隐匿在暗处阴影中,手掌颤动,吞咽下几l颗恢复灵力的丹药,同样注视着这场闹剧。
……不知王庭现在作何感想,温家圣者要解
释也只会和王庭的圣者解释,她哪知道王庭要做什么,被逼到这一步,二十二根傀线在今夜之后再也凑不齐。王庭不会轻易罢手,傀阵师立马就会出现。
等空间术施展在他们身上,她就撤回溺海。
月流和徐远思等人都已经登船了。
圣者……温禾安将指尖上的鲜血擦去,还能理智地衡量,她和圣者之间的差距,没想象中大。
这时,王庭之主和诸位长老齐齐出现。他们也不敢直撄其锋,先看几l欲将主殿钉穿的水链,再看已经平静下来,上位者气场极浓,一脸“叫你们圣者出来解决”神色的温家老祖,想想后续计划付诸东流,目眦欲裂,头发丝就差根根竖立起来。
什么都想到了。
没想到温家圣者突然对自己家发癫。
“去。”王庭之主甚至来不及兴师问罪,他重重闭眼,对身边人低声吩咐:“把傀阵师都叫来,别分散了,全部聚在这。”
能来的世家都来了,今夜之后,再也到不了这么齐了。
水链最终没有将王庭主殿夷为平地,两位老圣者出手了。
只见两道灵光冲天而起,合二为一,化作一只手掌将水链托起,两股分外强大的力量彼此消耗,生生僵持半刻钟,产生的声音急促尖锐,万分刺耳,最终同时消散。
温禾安第一次见到王庭这两位圣者。
他们的苍老肉眼可见,衰颓近在咫尺,就像两棵失去了养分的树,枝干还在,枝叶和根系都慢慢凋敝了。很久没出手过了,这样碰撞一回,精神都好似被抽走了,其中一个更甚,连着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为首那个叠了叠眼皮,问温家圣者,颇为平和好脾气:“天都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温家圣者意思意思拱手,说:“阴官家的当家人有空间术。”
王庭之主胀得面红,他已经后悔轻信了温家圣者信中的内容,让她踏进了王庭辖域,以为她独自一人来,又不会在表面上对王庭动手。温禾安夺琅州在先,算计江无双在后,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可听听这话。
一个九境的空间术,能转移圣者的第八感,闻所未闻。
哄小孩呢?
两位圣者抚着雪白的长须,低低叹一声,也不知接没接受这个解释,他们似乎真的活得久了,脾气早被这世间磨没了,说:“如今溺海不稳,所有圣者都该守着中心阵线,而非横跨万里,在他人主城
之内释放第八感。”
温家圣者念及方才发生的事,皱着眉受了这话。
她不知道妖血的事,更不会知道,这句话会成为日后王庭指认天都的一大佐证,因为表现得实在不以为意。
两位圣者出面时,王庭主殿中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涌出来,训练有序地散开,配合巡逻队巡查主城,安抚贵客,做派间尽显大族临危不乱的气度。
温禾安蛰伏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中,两边圣者见面,暂时没管她,她手上绑着根徐远思给的傀线,在徐家人出来的第一时间,傀线就会在指头上缠紧以示提醒。
半晌,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她祭着玄音塔,拥着一团骤亮的红光朝天都圣者后背拍去,手指排开二道颜色各异,刻有花朵标识的小镖,分四次十二支,带起尖利的破空声,与此同时她身形闪挪到傀阵师那侧,对凌枝说:“就是现在。”
这次没有黑云,只是道一闪而过的黑线。
精准地带走了二四十位匆匆乔装成巡逻队的徐家人,黑线还想顺带着将温禾安也带离这要命的地方,但没成功。
空间术的存在本就叫人匪夷所思,同样也有着更为严苛的使用准则。
目的达成,温禾安转身就走,朝着溺海的方向去。
她以为自己最多只会面临圣者恼羞成怒的反击,只是她速度够快,可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