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夜幕之下,江水以南(第3页)

 江连横和薛应清相对而坐,窗外的雪景倏忽而逝。

 “待会儿,等到了地方,有人接站没?”江连横问。

 薛应清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地回道:“那当然,要是连这点儿交情都没有,那我何必还大老远地跑这一趟?”

 话到此处,江连横不免好奇地问:“你那个朋友,到底是吃哪一门儿的?光说吃的杂,能倒腾色唐点子的人,总不至于是个街溜子吧?”

 薛应清原本不想多说,无奈旅途烦闷,闲着也是闲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起来。

 说起来,她口中的这位并肩子,那也是个白手起家的能人。

 此人名叫盛宝库,绰号“老钱儿”,祖籍胶东。

 二十来年前,他也是老哥自己闯关东,光腚打天下,最后在哈城地界儿站稳了脚跟,从道外混进了道里,成了一方人物。

 胶东人来关外,有三个地方的爷们儿不得不提。

 这三个地方在胶东,是连成一片的古县,别看挨得近,彼此间却是各不相同。

 老话说得好啊!

 “黄县的嘴子”、“蓬莱的腿子”、“掖县的鬼子”。

 黄县嘴皮子利索,为人诙谐风趣,妙语连珠。他们闯关东,走得不远,大多走到奉天、铁岭等地,就不再往北走了,落地猫冬,坐炕上就开始唠。

 蓬莱腿脚勤快,走南闯北,关东算什么,吃饱了拍拍肚皮,一高兴没准就回去了。

 掖县机灵鬼道,正所谓“京片子、卫嘴子,转不过掖县的鬼子”。他们闯关东,走得最远,哈城地界儿有不少商会会长,就是这地方来的人。

 这位“老钱儿”盛宝库,老家就在掖县。

 刚到傅家甸的时候,他也是个逃荒的流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都翻遍了也凑不出仨大子儿,叫花子看见他,都得把碗捂起来,怕这人跟自己抢食儿。

 最开始,盛宝库十几岁的时候,当过“摘帽党”,说白了就是当街抢人帽子的行当。

 哈城天冷,只要有点家底的人,戴的都是旱獭之类的皮货帽子。

 盛宝库把帽子抢过来,转手卖出去,也能混口饭吃,但平常不敢多花钱,总得攒着。

 怎么呢?

 怕下次挨打的时候,没钱看大夫。

 人要是饿急眼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只要能挣钱吃饭,哪管什么坑蒙拐骗偷,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跟各路江湖中人,渐渐混了个脸熟。

 哈城的胶东老乡多,互帮互助,也不知盛宝库在哪碰见个贵人,拉了他一把,从给人当学徒做起,入门干上了“钱桌子”的生意。

 生意越做越好,盛宝库也就成了“老钱儿”。

 从道外走进道里,看似横穿一条铁路而已,实则却是跨过了一个阶层。

 听到此处,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江连横不禁好奇地问:“‘钱桌子’是啥生意?钱庄?”

 “差不多吧!”薛应清扣好貂皮大衣,重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是跟钱庄不一样,就一张桌子,没有存储,只有交换,倒腾羌帖的,坑空子。”

 “假钱?”

 “有真有假,哈城人杂,不止有毛子,还有其他地方的洋人,卢布、英镑、法郎、马克、过去的老钱儿,‘钱桌子’的人都能换。”

 光凭一张桌子,能干起这么大的买卖?

 江连横不信,随即问道:“他是把这行全给吃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

 薛应清欠身看了看窗外,隔着玻璃呼出一团哈气,喃喃自语地说:“你等下碰见老钱儿,千万别提过去,尤其是他‘摘帽子’的事儿。”

 “懂,今非昔比了么!”江连横靠在椅背上,笑着小声嘟囔,“我也从来没要过饭呐!”

 “快到了。”

 “是么?”

 江连横俯身看向窗外,却见朦胧的夜色下,不远处亮起一片橙黄色的街灯,一栋栋形制瑰丽、美轮美奂的欧式建筑随之映入眼帘,同玻璃上车厢内的倒影互相交叠。

 不多时,周围的旅客也纷纷探头张望,惊艳之余,不禁啧啧称奇。

 有零星几个毛子富商,则是流露出一脸自豪的神情。

 二等车厢的赞叹更甚,一阵阵嘈杂骚动,惊醒了熟睡中的孩童,哭泣声许久未歇。

 火车缓缓驶入月台。

 这地方,该叫她什么?

 滨江县?阿勒锦?亦或是——

 夜幕下的哈尔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