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篇外围炉夜话【下】7K(第2页)

 梁辰并不羡慕,直言道:“杨哥,你们都是打打杀杀,凭本事吃饭,挣多少都是应该的。”

 “这话我爱听,所以我从来不攒钱,哈哈哈!”

 “那都是东家给你们安排活儿么?”

 “想什么呢?”老解忽然插话道,“东家是家里的面子,现在早就不参与这些事儿了。”

 “那是赵大哥来安排?”毛三儿问。

 “不一定,这得分情况。”老解说,“要是碰上线上的茬子,那就是老赵点人,其他一些小事儿,三爷、老刘、薛掌柜,都有可能,看是什么事儿吧!”

 杨剌子摆了摆手,却道:“嗐,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邪乎,多数时候,都是些小事儿。不过,最好接的活儿,还得是东大爷派下来的差事。”

 此话一出,无论是老牛还是老解,全都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那是因为——”话到嘴边,毛三儿终于长了记性,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可没想到,老解等人却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

 提起东风东大爷,三个“响子”纷纷赞不绝口。

 “东大爷这人细致呀!”老牛感叹道。

 老解立马随声附和:“只要是东大爷派下来的活儿,他就肯定会帮你把所有情况都考虑周全。每一步该怎么走,在吩咐差事之前,他就全都替你想好了。你只要按照他给你的安排,老老实实去干,十之八九都不会出问题。”

 “是所有情况!大爷人太细了,给他办事儿,就一个字儿——省心!”

 杨剌子反复强调道:“大爷要是让你去清个点子,他连这点子平常抽啥烟都知道!在哪清,怎么清,什么时候清,清完以后是应该找地方躲几天风头,还是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要是避风头,该去哪避风头,避多长时间,你家里亲戚谁来照顾,要是被巡警抓了,见到什么人可以提江家,什么人不能提江家,所有——所有的情况,大爷都会告诉你该咋办。”

 老解点了点头,不由得感慨道:“跟大爷比,三爷派下来的差事,那可就太糙了。有时候,稀里糊涂就硬着头皮上了。”

 闻言,梁辰和毛三儿不禁有点羡慕。

 没人不喜欢这样的“上级”——明确目标,明确困难,明确备案,明确结果。

 “原来是这样啊!”毛三儿呵呵笑道,“我之前还以为,大爷的差事主要就是负责接送东家那俩孩子上放学呢!”

 “呃……”杨剌子一时语塞,“你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啥毛病,大爷平常最主要的差事,就是接家里的大小姐上放学。”

 梁辰笑道:“挺好,我也爱在大爷这样的人手底下干活儿。”

 “你别光想着好处。”老牛忽然提醒道,“给大爷办事儿,虽然省心,但也有压力。你帮你考虑到了所有情况,你就相当于没有借口了,一旦事情办砸,多半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到那时候,大爷可不饶人。”

 “对对对,凡事有利就有弊。”杨剌子说,“你们别看三爷没有大爷那么细致,但三爷拿咱们当兄弟,真帮咱扛事儿呀!谁要是手潮把事儿办砸了,你去跟三爷说,天塌下来,他帮你顶着。”

 人无完人,各有各的风格做派。

 孰优孰劣,孰亲孰远,还真是难以一概而论。

 众人说说笑笑,又围炉吃喝了片刻——已经八点五十分了,陈安还是没有来。

 “估计是外头雪太大,不来了吧?”梁辰看向窗外,喃喃说道。

 “不能吧?”高会计等人皱起眉头。

 陈安虽说是江家的老人儿,但也只是个“在帮”,老解的饭局不给面子,以后还谈什么更进一步?

 “要不我出去迎迎他吧?”高会计提议道。

 “不用不用,爱来不来,还去迎他?给他脸了!”老解面色阴沉道,“本来就少一个人,你走了,待会儿牛哥再走,那就更喝不起来了。”

 杨剌子点了一支烟,也说:“对对对,咱喝咱的,来,我提一杯,大伙儿干一个,整痛快点,咋半天都不下酒呢!”

 言罢,众人纷纷举起酒杯。

 老牛便趁这工夫披上大衣,坐在凳子上,时不时看一眼怀表,似乎随时就要抬屁股走人。

 听惯了“响子”的打打杀杀,再见老牛眼下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梁辰和毛三儿心头一沉,脑袋里胡思乱想,嘴上又不敢多问,便只是略带关切、讨好地说了一声:

 “牛哥,路上小心点。”

 没曾想,杨剌子却突然“噗嗤”一乐,笑道:“牛哥这么大坨儿,还小心啥呀?让你俩说的,好像咱们除了脏活儿以外,在家里就没别的事儿可干了呢!”

 “没那么邪乎。”老解也笑了笑,“咱们当‘响子’的差事,无非就是有点扎手,不一定都是打打杀杀,你们看虎爷,一个写小说的,不也是‘响子’么!”

 “对对对,老解,你给他们讲讲你前年老沈家那事儿,那也是咱‘响子’的活儿!”

 “不讲不讲,真他妈晦气!”

 “讲讲,就当给大伙儿乐呵乐呵呗!”

 众人软磨硬泡,又是倒酒,又是点烟,老解无可奈何,只好把前年南市场开埠动工的事儿讲了一遍,算是给酒桌上增添些许谈资。

 …………

 原来,如今的江家,总是习惯把商会上、明面上、以及需要跟“空子”打交道的诸多琐事,全都交给“刘瘸子”刘雁声去办。

 刘雁声是“金点”出身,模样端正,点式压人,善于察言观色,从头到脚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也确实适合给家里充当“花舌子”说客的差事。

 前年,奉天南市场开埠,豪绅巨商拿到地皮,拆迁就成了头等大事,省府躲在背后装老好人,这脏活儿自然就落在了江家身上。

 尽管拆迁进程总体而言很顺利,但总是免不了碰见零星几个冥顽不灵的老登。

 碰到这种情况,就是该刘雁声带人前去“磋商”的时候了。

 那年秋天,他便叫上几个弟兄,去一户姓沈的人家“讲讲道理”。

 刘雁声很和气,让弟兄们都在门外候着,自己只带着老解走进沈家。

 一进门,又是作揖,又是陪笑,好话全都说尽了,沈老汉一家人就是不为所动,刘雁声便有些不高兴了。

 “沈伯,四十块现大洋,买你这间小院,还有后面那几亩地,不少了。”

 “刘先生,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咱们老沈家时代都住在这里,已经有感情了。”

 “世代?”刘雁声一皱眉,“我记得,你好像是跟令尊,哦,也就是您父亲一起闯关东过来的呀?”

 “啊,这个……”沈老汉有些尴尬,想了想说,“关键是我爹还在咱家那地里埋着呢,省府要盖楼,那也不能把我爹压在下面呐!”

 刘雁声叹了口气,沉吟道:“沈伯,我东家不想因为拆迁,坏了跟乡里乡亲间的和气,你要是因为这件事不愿意搬走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找地方迁坟,人手我们来出,你只要在这份地契上按个手印就行了。”

 “不不不,这太麻烦了,不合适,不合适。”

 “沈伯,省府要发展,你这样死活不肯挪地方,那就是逼我们动粗呀,难道这样才合适?”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沈老汉慌忙摆手,“我是想说,让你们帮忙太麻烦了,要不……你们出钱,咱们自己迁坟就行了。”

 刘雁声冷下一张脸,说:“闹了半天,你还是想多要钱,那你就直说吧,到底想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