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结夏,就是把整个...(第2页)
,也许小结子能遇到呢。”
肖芥子把信纸蒙在脸上,又流了很多眼泪,多到把信纸都打湿了,多到她恍恍惚惚间觉得,这辈子的眼泪差不多要流光了吧。
遇不遇到奇迹她是无所谓了,她只希望母亲能醒过话,那样,母亲走的时候,对她的最后记忆,就不会是断联、冰箱上留的字条,以及她固执、沉默和冰冷的脸
肖芥子在医院里陪护了三天。
这三天里,总有人窜进来发小卡、散传单,宣称什么“国手、大师、药到病除”,想想真让人愤怒,行骗的主意打这儿来了,连要死的人都不放过!
然而让她诧异的是,真有人信,不在少数,而且,还不是愚昧迷信的那种,是走投无路、拼命洗脑逼着自己信。
她就亲眼看到,有个老教授,以2000元/次的报酬,请一位气功大师前来“发功”,非常笃定地表示九次之后,就能见成效。还听见隔壁床给乡下的亲戚打电话,火烧火燎让赶紧抓癞蛤蟆送来,说是“神医”给开的药引子,个头越大的癞蛤蟆越有效,要是能重达一斤二两,那就万事不愁了……
三天后的深夜,肖灿竹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没能醒过来。
医护人员赶来确认的时候,肖芥子失魂落魄般下了楼,一直往外走,不辨方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只觉得现在母亲走了,自己没来处,也没去处了。
末了,在一处街心公园的水池边坐下来,水池子里蹲伏着一只乌龟,乌龟的头上、背上、身周,亮闪闪地散落着好多硬币。
她记得母亲说过,蛇和龟这两种灵兽,都是保佑她的,她遇到了,准有好事。
肖芥子趴在水池边,也不挽袖子,任衣服湿到肩膀,从水里狠狠抓捞了一大把硬币上来,指甲缝里满是抠抓的滑腻青泥。
她对着乌龟,一枚枚地扔硬币,扔得咯咯大笑,热烫的眼泪流下来,就顺手抹掉,硬币扔完了,就俯身再捞,捞得浑身湿淋淋、滴答往下滴水。
也不知道是扔到第几百次时,身后有人叫她:“肖结夏?”
是个苍老的男人声音。
肖芥子头也不回,也不觉得害怕:“什么?”
那人说:“我认识你妈妈,她前阵子还清醒,我跟她聊过天,她那封遗书,还是我帮她摁着纸、看着她写的。”
肖芥子回过头。
大半夜的,这人黑大衣、鸭舌帽,还戴了口罩,完全看不清长相。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向她复述信里的内容:“世界充满了奇迹不是吗?妈妈遇不到,也许小结子能遇到呢?肖结夏,送你一个奇迹,你要不要?”
肖芥子不屑地笑:“既然认识我妈妈,为什么不送给她呢?”
那人笑了笑,说:“她已经太迟了,回天乏术。再说了,她心里牵挂着你,有牵挂的人,就没法全心全力、只为自己去拼。奇迹,是需要虔诚对待的。”
肖芥子冷笑:“这世上真有奇迹,也轮不到我啊。”
那人回答:“这你就错了,你就算只是一粒尘埃……芥子还能纳须弥呢。你可能觉得,你的命运已经写好、摆在这了,不过我想说,你要是低头,只能看到你那双挪不动的脚。但你要是抬头……”
“抬头怎么样?”
那人说:“你抬头看看啊。”
肖芥子愣了一下,忍不住抬头去看。
这一晚,夜空居然很美,有散落的星,有朦胧的、成团的云,也有浩渺的,看不清玄虚的无穷远处。
抬头怎么样?
抬头能看到天。
作者有话要说
肖芥子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原因是,母亲肖灿竹生了病。
离婚之前,两人频繁争吵,但双方有默契,吵架时都背着女儿,有时吵得脸红脖子粗,远远看到她蹦蹦跳跳地过来,会立马换上笑脸,一副恩爱模样。
是以那时候的肖芥子,更确切地说,肖结夏,宛如生活在蜜糖之中,一天到晚都喜滋滋的,连名字都拿来跟幼儿园的小朋友显摆。
她说:“我妈说,我是生在夏天的,结夏,就是把整个夏天打
个蝴蝶结送给我,多美啊,还有啊,我的小名叫‘小结子’,就是小小蝴蝶结子的意思。你名字什么意思?”
那个小朋友叫王毛毛,憋了半天憋不出自己名字的美好意境,说了声“臭美”,气咻咻地走了。
是以那时候的她,在幼儿园并不招小朋友们待见,排舞蹈剧时,还曾被公推去演高傲的小孔雀,最后被拔光了毛的那种。
但她还是喜滋滋的,因为小孔雀的戏衣最好看,上场时最华丽,拔毛就拔毛嘛,反正是在剧末了,不重要。
她记得,是在五岁半生日的那天晚上——没错,因为她喜欢吃生日蛋糕,她们家跟别家不同,半岁也要庆祝一番——她被父母激烈的争执声吵醒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懵懵懂懂爬下小床,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
客厅里,肖灿竹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哭,地上狼藉一片:花瓶砸碎了,修剪过的花枝像娇艳的尸体,横在水晃晃的白色地瓷砖上。
还剩了一半多的生日蛋糕也掀翻了,五色的奶油蹭在桌角、椅面,以及父亲锃亮的皮鞋上。
这是……父母打架了吗?
肖芥子还没反应过来,听到父亲嘶哑的、强压愤怒的吼声。
——“你这是诈骗,婚姻诈骗,懂吗肖灿竹?”
——“你有这种病,还遗传,结婚前你为什么不说?”
——“女儿怎么办?你要早说,我根本就不会要孩子!自己受罪还不够吗!”
再然后,她看到父亲拎起行李包、大步向外走去。
肖芥子本能地冲出去,叫了声:“爸爸!”
父亲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双目通红,一反常态,没笑,也没过了句:“你也是个受罪的命。”
说完就走了,门摔得山响,摔得地上花枝映在水中的影子都颤了一下,还漾开了浅浅的水痕,怪好看的。
那之后,父亲没再回来。
日子继续往下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硬要找的话,也能找出几条:比如她改跟母亲姓了,比如肖灿竹喜欢上一种“灵蛇缠龟”的图样,总喜欢往女儿衣服上绣、鞋跟上印;再比如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发现,肖结夏不再显摆也不再臭美了,于是期末时,一致把小红花投给了她。
母亲到底生了什么病呢?肖芥子暗暗观察过。
看不出什么,就是典型的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腰酸背痛,有时走到半道,累得扶住墙、半天不挪窝;还有时说着话会喘不上气、捂着心口一直呻吟。
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言以概之:全方位的虚弱吧。
肖芥子初次发病,是在十六岁左右。
起初,真没觉得是病,只当是学业重、四体不勤,给累的:她的手指脚趾会突然发麻、不听使唤,过了好几秒才恢复。
举个简单的例子,上自修时笔掉在地上了,弯腰去捡,本身食指和拇指协同合作,就能把笔给捏起来,然而突然间,食指动不了了,直愣愣杵在那儿,只余拇指徒劳使力,像长了个蹩脚的蟹钳。
还有一次,是在食堂吃饭,正吃着,舌头动不了了,猛然间僵了几秒,于是满嘴的饭就那么卡在嘴里,吐不出、也没法吞咽。
由于只是几秒,没当回事。
一天晚上,和母亲吃饭时,蓦地想起这事,当笑话一样讲:“妈妈,我最近学习太努力了,都累出病了你知道吗……”
万万没想到,肖灿竹听到一半,面色惨白,连碗都没端住,站了两回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单薄的身体抖得厉害,嘴里不住念叨着:“你怎么这么早?你怎么会这么早?”
肖芥子一头雾水:“我这么早什么啊?”
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发病,父亲口中那个“遗传病”。
这是一种罕见病,有点类似于原发性低钾周期性麻痹和cidp(慢性炎性脱髓鞘性神经根神经病),但又显然不是,前两者虽然也是罕见病,但至少有初步治疗的方法和应对方案,她们家这个,没有,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