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数亲吻

南乙说完,退了两步,从秦一隅双臂圈住的半个怀抱里逃脱,慢慢地、脚步沉着地走向了自己的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只黑色背包。秦一隅认得出,那是他上次回学校时带过来的。

这时候他才回过神,心想原来南乙是真的有东西要给他看。

看什么呢?他也跟了过去。

前几日他不太敢靠近南乙,仿佛在那个拥抱之后,保持距离成了他们之间约定俗成

,秦一隅就完全没办法继续坚持了,半个房间的距离也嫌太远。

可当他靠近,目光对上南乙从背包里用力抽出来的东西时,却忽然愣在原地。

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其实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做梦。

他甚至笑出了声。啪的一声,床边的台灯被打开了,暖黄色的光像蜂蜜水儿一样泼在南乙身上、手臂上,还有他手里攥着的那件旧外套。校服外套。

脸上的笑很快顿住,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震惊、诧异、混乱、不可置信、自我怀疑....些同一时间涌出,淹没了他。仿佛被猛地塞进人山人海的livehouse,狂热、极端的,如同亟待喷发的火山一样的情绪被塞入闭塞空间,而他站在台上,是个初出茅庐、完全不懂如何演出的毛头小子,连手脚往哪里摆都不懂。他只知道眼前有好多好多人,他们抬头,每一张都是南乙的面孔每一个都是。

他曾在大雪天帮过的,总跟在身后的,躲在楼梯转角的,在传说中闹鬼的自习室隔两排座位的,下雨天为他撑起一把红伞挡雨的,和他乐此不疲玩着猫鼠游戏的,消失了的,再也不见的.....

都是南乙。

原来真的是琥珀啊。

啪嗒-

时光的树脂滴下来。少年时代的未解之谜,被封存在这双眼睛里,被掩埋,到这一刻才重见天光。南乙将那件校服铺得妥帖、齐整,双袖展开,于是年少的秦一隅被钉在了想要伸手拥抱的姿态里。“就是这个。”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衣服的布料,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人,忽然愣了愣,眼神中有不解。

他伸出手,一如方才抚摩校服那样的温柔,拂过奏一隅的脸颊。

“你怎么哭了?”

啪嗒。

昏暗的空间,秦一隅眨了眨眼,又一大颗晶莹的泪滚下来,在下巴上悬着、落下,闪着光,像宝石。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会哭呢?

秦一隅真的搞不懂自己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某天下课,等着学生家长来接。人来了,小孩儿却为了一个玩具大吵大闹,他妈无亲地蹲下来抱住他,一口气报了所有拿手好菜的菜名儿,哄那坏小孩儿。那天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目送他们离开,突然就感觉脸上湿哒哒的,手一摸,有水,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日头毒得真该死。把人的眼泪都煎出来了。

走的时候没哭,安葬的时候没哭,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午后,他哭得莫名其妙。

是突然意识到,妈妈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情感总是追在行为后头,每天无所谓地活,无所谓地过完这没意思的每一天,至于感情,怎么都追不上他的脚步。所以他现在哭,又是意识到了什么?

聪明人一旦糊涂起来可真是痛苦。

现在的南乙好像也不那么敏锐了,也是糊涂的吗?他手指好烫啊,擦眼泪的样子看上去好笨,差点儿戳到他眼睛。完了。明明是想看他哭的,怎么自己先掉眼泪了。

秦一隅飞快用袖子擦干净脸,一颗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凶。他抓住南乙的手,吸了吸鼻子,吐出堵在喉咙里的话。“原来你就是....幽灵同学。

天哪,我说话竟然在抖。秦一隅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

他清了清嗓子,想重新问一遍,可南乙已经点头了。

一向爱逃避的他直愣愣地盯住他,眼里的情绪好复杂

一本写了好多好多年的书,秦一隅根本读不完,也读不透。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记得.....南乙的嘴唇轻轻动着,“但那天你说,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你想要回这件校服.....”“还给你。”南乙看上去思绪混乱,声音很轻,“对不起。”

理智上秦一隅知道,他想还的是校服外套,道歉是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可这六个字连在一起念出来,莫名就让他害怕。于是他下意识抓住了南乙的手臂,不让他走。

崇拜?喜欢?暗恋?

“别说这些,你....所以你一直都记着我,从我们上学的时候,到后来,我出道,退队,消失不见,你一直都....秦一隅还没选好合适的词填进去,南乙已经点了头。

“嗯。

他不断地重复:“我一直一直一直....跟着你,找你,想见你。”

他说完,忽然间笑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犬牙完全露出来,梨涡也长久地萦绕在勾着的唇角。

“谢谢你。

”他对秦一隅轻声重复,“谢谢你。

让我有力气对抗那些折磨人的痛,让我有一个可以长久凝视的目标,让我从仇恨里找到一个出口,一步步走到如今,来到你面前。谢谢你记得我。

用你的皮肤记下了我。

秦一隅头脑混乱,看着他伸出手,那只点弦时灵动翻飞的修长的手,靠近了他。覆着薄茧的指尖,隔了一层羊毛织物,轻轻点在他颈间。南乙浑身散发着一种甜美、微醺的香气,和平时很不一样。

手指缓慢移动,在毛衣领口写下第一个字母s。

他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胸口往上逆行,那些咽下去的酒精仿佛回流,所到之处都烧烫极了。牙齿不自觉咬合住,胸口、肩颈乃至浑身的肌肉都忽地绷紧。而南乙却很放松,盯着那领口,慢条斯理才写完一半。他一边写,嘴唇微微动着,默念每个字符。每一个都来得好慢。

这不是应当的吗?秦一隅想。

16岁时就遇见,22岁才知晓。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在玩音乐,在错误的路上狂奔,在至高点享受万众青睐,在自暴自弃。他对那个沉默的男孩儿一无所知。但南乙呢,他那么聪明,那么敏锐,是不是独自记着这其中的每一个夜晚?他们从一开始距离那么近,又被拉远,天南海北,兜兜转转,再回到同个城市,再度接近,忍受着他的一次次拒绝,一次次躲避。鼓起勇气带着这件外套参加他的成人礼的前一夜,南乙在想什么?错过之后,独自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