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第2页)

 我们在大地上从北到南地奔驰,风在大地上由西向东吹。我的头发也随风笔直地横飞。风强有力地“压”在脸上,我想我的脸已经被压得很硬很硬了。若这时身边带着一块大头巾就好了,像维族女人一样从头蒙到脚,一定刀枪不入。于是我只好又把头盔顶在头上挡风。但是不一会儿,呼吸不畅,憋气得很。只好再取下来,但是一取下来,立刻就对比出了戴上的好处,于是又抖抖索索地重戴上。立刻又呼吸不畅……由于是自己家商店出售的便宜货,这个破头盔的塑料挡风镜早就给风沙打磨花了,看到的世界肮脏又朦胧,视力所及之处一塌糊涂,久了就恶心头晕。只好闭上眼睛

 ……它真的实在是太重了!不知道是真的很重,还是由于自己的知觉长久敏感地作用在那一处而异样地感觉到“重”,反正就是压得我一路上都驼着背。

 那样的风!从极远的天边长长地奔腾而来,满天满地地呜鸣。与这种巨大的,强有力的声音相比,我个人的话语声简直成了某种“气息”般的事物了,简直跟梦里说出的话一般微弱而不确切。风大得呀,使得我在这一路上根本不可能维持较为平和一些的表情。真的,好几次,都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正眉头紧皱、恣牙裂嘴。

 中途休息的时候,对着车上的观后镜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发现自己少了两颗门牙!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门牙变成黑色的了……全是给风吹的,沾满了泥土,嘴唇也黑乎乎的,僵硬干裂。这样的季节正是沙尘肆掠的时候。我叔叔头盔的挡风镜上也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土,真难想象这一路来他怎么坚持到这会儿的,居然还能始终正确行驶在土路中央。我就用手心帮他擦了擦,谁知越擦越脏。只好改用衣袖擦。

 我们站在车边休息,口渴得要命。风呼啸着鼓荡在天地间,我头发蓬乱,面部肌肉僵硬。那风大得呀——后来我不小心在这样的风里失手掉了五块钱,跟在钱后面一路狂追了几百米都没能追上。幸亏最后被一丛芨芨草挂住了。

 我掏钱是因为买汽油,买汽油是因为我们的油又不够了,油不够是因为油箱漏了,有一根插在油箱上的管子,不知怎么的掉了下来……在戈壁滩上抛锚,是必须得随时迎接和从容面对的事情。因为那是属于“万一”的事。因此我叔仍旧乐呵呵的,根本不为由于自己的疏忽连累了我而有所愧疚。

 他只是笑眯眯地告诉我还有一次更惨,走到一半路时,爆了胎。于是,那次他在戈壁滩上推了整整九个钟头的车……若是这一次也要让我陪着他再走九个小时的话,我发誓,等我一回到家就打死也不出门了,出门太危险了。

 这四野空空茫茫的,视野里连棵树都没有,到哪儿找汽油去?

 我们运气也未免太好了。平时走这条路,从头到尾除了偶尔一两个牧羊人,鬼影子也见不着一个。可这次车一坏,不到一会儿,视野尽头就有另一辆摩托车挟着滚滚尘土过来了。我们远远地冲他招手。

 近了,是一个小伙子,一看就是牧业上的,脸膛黑红,眼睛尖锐地明亮着。我们比划着让他明白我们的处境,他立刻很爽快地去拧自己的油箱盖子,我连忙找接油的容器。可是在背包里翻半天,只翻出一只用来装针线的小号“娃哈哈”酸奶瓶子。于是这两个男人把那台摩托车翻倒,我小心翼翼地持着这个过于小巧纤细的瓶子对准油箱流出的那股清流。然而一连接了五六瓶后,就再也不好意思要了。人家也是出远门,要是也出了点事油不够了怎么办?最后,为了表示感谢,我想给他点钱,于是……他们两个站在风中,看着我追着那张纸币越跑越远。像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当我把钱给他时,他反倒向我们道谢不迭,对我们感激得没办法。

 我们继续在戈壁滩上渺小地奔驰,身后尘土荡天。天色渐渐暗了。土路也变得若隐若现,时断时续。不是这条路,我们走错了,我们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