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投喂(第2页)
江载月呆在袁常足类似于庄长老缩小版的绿叶行舟上,一路上行舟摇摇晃晃的,愣是被颠出了一种海上晕船的恍惚感觉。
而当她回到自己的屋舍门前,看到两道门神般堵着她门口的人影时,江载月差点以为自己回错了房子。
“江姑娘,许久不见。”
额头上墨黑如蛇般的家纹比初见时消淡了几分,身形依然高大笔直如松的男人低下头,郑重地向她打了一个招呼。
江载月从脑海中飞快找出了与这人有关的记忆。
这位不就是她在法剑门里救过,还给了她冰魄针的五三哥吗?
不对,现在不能喊他五三哥了,佘临青的精神值都涨到六十了。
不过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警惕。
这人特意在她家门口蹲等她,不会是为了要回给出去的冰魄针,或者是向她索要与“心医”有关的传承吧。
江载月脑子飞快转动着,恰当表现出几分适当的欣喜与惊讶。
“佘公子,你的……”
察觉到佘临青身旁另一人的存在,江载月话头一转,“旧疾可是好转了?为何会来此地?”
佘临青点了点头,冷若冰霜的面容没有泄露出过多变化之色。
“我的旧疾,虽有好转,却无法根治,家中长辈让我拜入宗门后,再去寻一位与我有相似旧疾的族兄,我打听到了族兄的屋舍可能在这附近,便想来此地查看。”
江载月听着佘临青说话,感觉到投注在她身上的另一道目光如实质般让人难以忽视,她的目光忍不住投到佘临青不远处的另一人身上。
“不知这位是——?”
白衣青年一眼看去不算太过瞩目,但他的面容如玉石般温润生光,未语先带三分笑,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
他笑吟吟地站在佘临青身后,原本的存在感不算太强烈,但一旦被注视到了就很难被忽略。
“薛寒璧,我与佘兄同道而行,故来凑个热闹。江姑娘不会介怀吧?”
青年的声音清雅中正,是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类型。
但是江载月发现,她看不到这人的精神值。
仅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在心里默默拉响警报。
偏偏佘临青还认真介绍道,“此次入宗,薛道友也帮了我不少忙。他是世家出身,也有与我相似的旧疾,不知江姑娘能否帮忙看看他的病症?”
薛寒璧微微挑眉,“哦,江姑娘还会看病?”
佘
临青一板一眼解释道,“江姑娘,便是我之前说的,在法剑门里救了我的……”
江载月心中陡然吸了一口凉气,佘临青的嘴莫非是个漏勺?什么都能和别人透露?再说下去她之前编的心医的谎,可就要在更多人面前圆了。
眼见连袁常足都忍不住驻足倾听,江载月当即立断道。
“佘公子,这等要紧之事还是改日再叙吧。我刚从庄长老的灵庄回返,精力还有些不济,不方便待客。”
说完,她转头对袁常足道,“袁师兄,今日多谢你送我回来。如果没什么要事,你就先回去吧。”
支走袁师兄后,她想关门回府,薛寒碧站在门边,却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乌檀匣盒,放到了她的面前。
“我准备了一点薄礼,不成心意,还请江姑娘收下。”
她是会被区区薄礼收买的人吗?
江载月心底冷笑一声,她的眼神没有动摇,即便是看着这位薛公子的手即将被门夹上,也没有半点停手的迹象。
薛寒璧仿佛体力不支般地晃了晃手上的匣盒,匣盒里隐约发出清脆的,仿佛玻璃珠子撞响的声音。
等等,这个声音……江载月陡然想到了她不久前在井下得到的那几颗灵晶珠子,她藏到现在都不舍得动用。
这里面装的不会是……?
江载月关门的动作猛然止住,原本冷得像杀了十几年鱼的心脏,顿时多出了几分医者仁心般的担忧。
没有显示出精神值的,就一定是坏人吗?
有没有可能是主动送上门来,偶然精神不适的财神爷呢?
如果加一点精神值,就能换一颗灵晶珠子,江载月低下头,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位送上门来的冤大头薅……不是,财神治到破产。
“罢了,看在薛公子如此诚心的份上,”江载月丝滑地将匣盒收到了手中,凭借感觉掂了掂,确定其中起码有十颗灵晶珠子的重量后,她朝薛寒璧露出一个格外真心实意的柔和笑容,“请进府一叙吧。”
薛寒璧垂着长睫,目光微不可觉地在少女清丽欣悦的面容上顿了顿,很快恢复笑意吟吟的姿态道。
“多谢江姑娘。”
佘临青也想跟着进来,然而这一次江载月意志坚定地守住了门。
“佘公子,我精力不济,此次就只能招待薛公子一位来客了。佘公子若无要事,也就先回府吧。”
考虑到这位佘公子是个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最要紧的是还不懂交钱进门的道理,江载月实在不想和他以后再有不必要的牵扯。
嘴上客套着,江载月这次真的打算毫不客气地关紧屋门。
然而或许是从薛寒璧身上得到了启发,一枚玉佩险而又险地出现在了即将关紧的门前。
“江姑娘,这是我们佘家的玉印凭证……”
看着这眼熟的玉佩,江载月眼皮跳了一下,她真诚地仰头问道。
“佘公子,请问佘家是开玉石铺子的吗?”
她怀疑他们家玉印凭证该不会是批发生产,人手一袋的吧,上一次佘临青给她的玉印凭证,她都还没来得及用出去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冷漠深黑的眉眼中略微透出些许窘迫意味,他努力按住即将关紧屋门,认真解释道。
“这玉印凭证,若是交到佘家,可以换取佘家相助……”
这句话听着好像也有点耳熟。
江载月一脸冷漠,她现在快要确信佘家是有去无回的龙潭虎穴了,不然不会只画大饼而不给一点实质性的宝物。
“……你可以把这玉印当成修炼用的灵晶,玉印内的灵气也抵得上数十颗灵晶。”
“佘公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人品,”江载月认真地举起玉印,诚恳问道,“只是不知道这玉印要怎么用?我好像没有感觉到它里面的灵气。”
佘临青刚想开口,薛寒璧站在少女身后,自然无比地同样伸手按住那枚玉印,如同与她熟识多年般自然开口道。
“玉印上有封印灵气,不使其外泄的阵法,江姑娘只需要将灵气灌入玉印的此处符文中,便能汲取到其中的灵气。
”
薛寒璧的姿态落落大方,即便他站在江载月身后不远处,与少女捏着同一枚玉印,也不会让人觉得如何冒犯。
然而佘临青此刻却莫名感觉,薛道友与江姑娘交谈的口吻,实在是过于熟稔,而且两人此刻的姿态,近得让他有些觉得,自己仿佛才是三人中后来的那一方。
“没想到薛道友对阵法一道也有如此造诣。”
或许那只是他的一时错觉。
佘临青没有多想,他赞叹着薛寒璧的博识多才,却发现薛道友听到这句话并不如何高兴,反而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关心地看向陡然缩回手的江载月。
“江姑娘,你怎么了?”
江载月只是被阵法这两个字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薛寒璧无论是样貌还是行事上,都与姬明乾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但是过去十数年在姬明乾身边的惨痛经历,还是让她对擅长阵法一道的男人生出了一点不好的刻板印象。
尤其她还看不见薛寒璧的精神健康值,这更加像是在身边埋下了一颗不知道是否会爆炸的地雷。
“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位也擅长阵法的故人。”
薛寒璧像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不知那人身在何处?江姑娘可否为我引荐?”
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发自真心劝导薛寒璧道。
“不了,那人脑中有疾,薛公子还是不要认识比较好。遇到那种行事奇怪的人,薛公子要记得跑为上策,这样才不会被奇奇怪怪的人缠上。”
薛寒璧轻笑了一声,恍若簌簌梨花随风晃动。
“我知晓了,多谢江姑娘指点。”
佘临青纳闷地问道,“那人也有如我们一般的旧疾吗?”
江载月转头道,“佘公子还是不要再多问了,那人是脑疾。对了,我是心医之事,还请两位替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实在是怕了佘临青的大嘴巴,丑话也只能说在前头。
“我的术法无法长久施用,也只能解一时之症。若两位之后心疾复发,也请不要怪罪于我。”
薛寒璧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
“……宗主?”
在她这道轻轻的呼唤声中,男人似乎并没有过多反应,但是她支在地上的手似乎被什么柔韧而冰凉的东西一圈圈紧紧缠上。
这种触感与往日祝烛星的腕足缠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像,却比祝烛星多出了几分如同抓住猎物般的果决和坚定。
她低下头一看,男人脚下蔓延开的无数条黑色如水蛇般的腕足,已经将她的两只手都牢牢捆住,而这些腕足还有继续朝她身上覆盖的趋势。
江载月的心往下一沉,她可不敢赌这位宗主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言语没办法劝动他,祝烛星也迟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下,她唯一能动用的似乎也只有压箱底的杀手锏——扣或者加精神值。
如果是给男人加精神值,鬼知道要加多少点,他才能神智清醒。
可如果是扣他的精神值,在他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反而可能让他进入更加敌我不分的发疯状态。
在这样两难的抉择之间,江载月突然感觉到一阵酸酸麻麻的触感,从她自己的透明触手蔓延开来。
在她没有主动伸出触手的情况下,那黑色腕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抓住了她的透明触手。
更可怕的是,抓住她的触手后,黑色腕足还轻轻揉捏摩挲地翻遍她的触手前后。
对于这幕场景,江载月只能想到一个比喻,像在给烤章鱼腿抹烧烤的调料。
而在抹完后,他还慢慢俯下身,面孔离她的触手越来越近近。
江载月脑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神经病不会要吃了她的道肢吧?
虽然一直以来她对这玩意儿都没有多少感情,可这也不代表她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生吃掉她身体的一部分啊!
这下她完全不再犹豫,一狠心直接扣了他十五点精神值,付出的代价则
是原本已经逐渐减弱了扣精神值后遗症的她自己,此刻都感觉到眼前再度出现了无数层模糊的重影与幻觉。
然而缠住她双手的黑色腕足,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甚至没有半点颤动的迹象。
但是男人动了。
他抬头看向她,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如同深海中暗流涌动的低沉回响,苍白冰冷的俊美面容上,漆黑的眼眸透着一种江载月读不懂的专注。
他没有敌意。
明明完全没有听过这种声音,江载月却奇异地读懂了他声音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难道现在的宗主还能够沟通?
江载月试图和他交流。
“宗主,您可以先放开我吗?”
然而这一次,他仿佛又听不懂她的话一样,不仅缠住她的腕足没有松开的迹象,目光还转向了另一边。
江载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如同无边无际汪洋的浆流,与之前相比似乎没有半点变化。
但是下一刻,金红灼目的岩浆海之中,陡然跃出了一条如同巨蟒般十数米长,鳞片炸开后的身体上无数蠕动伸缩的巨口裂缝,头部畸形森然的白骨交缠成密密麻麻雪白尖刺的怪物。
江载月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虽然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怪物长得都很不科学,但是这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完全是噩梦片段拼凑都长不出的抽象长相了吧!
庞然怪物的阴影笼罩冲击而下,宗主举起的,之前在她眼中十分恐怖,此刻与这头白骨海怪相比,简直微弱纤细得不起眼的黑色腕足,甚至可以称得上慢腾腾而毫无威胁力地地朝海怪挥去。
其对比之惨烈,让江载月甚至忍不住下意识闭上眼。
柔软而严实的黑影陡然包裹着她的身体,空中传来格外刺耳的,如同巨大活物碰撞碎裂的恐怖声响。
漫天的血水落下,江载月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那条不久前扑腾而出的巨大怪物,此刻四分五裂的残破尸骨重新坠落回了火海之中,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只有周围落下的腥热血水,才证明刚刚发生了什么。
看着宗主重新缩回的那条黑色腕足,江载月深刻地意识到了,宗主可能确实对她没有什么敌意,不然现在躺在海里的,应该是她自己了。
再看着仍然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巨伞般帮她遮挡了刚刚血水洒下的无数条黑色腕足,她想要开口道谢,一条黑色腕足就举着一片还散发着滚烫气息的雪白肉片,递到了她的嘴边。
如果刚刚那怪物算鱼的话,这到底算是生鱼片,还是熟鱼肉?
江载月脑中出现了一个冷笑话。
虽然白骨海怪的样子很恐怖,但它身上掉下的这块肉散确实散发出让人食欲大开的焦香烤鱼气息,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此时慢慢放松了下不出的饥饿。
但碍于这种怪物不在她的家常食谱上,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她还是准备找一个委婉的理由拒绝。
“多谢宗主,但是我现在还不太饿……”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从她袖袍里笔直探出的透明触手,就完全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般,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雪白肉片凑近,激动程度甚至比之前吃清心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载月气得很想当场骂上一句:这群狗玩意,她平时有饿着它们吗?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平时好像真的只把这些透明触手当成不属于身体的异物,努力压制住这些触须对于灵庄的肥料,祝烛星的清心丹这类古怪食物的进食需求……
没来得及再思索,雪白肉片就仿佛融化在了她的身体存在的另一个胃里,透明触须高兴得如同海草般飘荡着,江载月再一次感觉到了比吃下清心丹更强烈的,从身体到神魂都格外暖洋洋而充实的餍足感。
她的触须掏出了随身的铜镜,江载月低头一看,原本的精神值还是95,然而此刻,那吃了清心丹后多出的另一个数字1,变成了一个古怪的,格外模糊,有些看不清的数字。
隔这给她叠buff呢?
江载月不清楚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她也不可能拿这事关自身的隐秘去询问别人,只能决定
出去之后再多做尝试。
而当她回过神,看着面前黑色腕足又递出的怪物肉片时,她的眼角一抽,语气异常坚定道。
“宗主,我真的不能吃了!”
这一次,她的意志力坚定地控制着透明触须一点点退回袖袍中。
但是当黑色腕足松开手,雪白肉片掉落在她手上,再度散发出让她的每个细胞都为之垂涎的喷香气息时,她沉痛地下了决定:就吃最后一口。
袖袍里的透明触须欢欣鼓舞地伸出来,欢天喜地抱住了从天而降的食物,然后雪白肉片如同融化似地被透明触手吞进了她的身体中。
江载月感觉自己的身体更饱了一点,这种仿佛连神魂都浸润在温泉中的舒畅感,让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后遗症极强的晕眩感,此刻又减轻了许多。
但与之而来的,是一种格外强烈的,几乎难以凭借意志力抵挡的沉重睡意。
不,她还不能睡,虽然宗主现在看起来确实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但是……
江载月的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凉柔软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脊背,她的耳边又响起了男人如海流般低沉而异常催眠的声音。
——巢,安全,睡。
…………
江载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庄长老灵庄的屋舍里。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就连盖的被子的边边角角都被掖好,没有半点缝隙,完全看不出她之前被黑色腕足的主人困住动弹不得的痕迹。
江载月差点以为昨天经历的一切,都是她想象力过于丰富而做的一场噩梦。
然而日光照在她身上,看着从衣袍里伸出的,比之前长了又粗了一倍,快要赶上自己手臂长,两指宽的透明触手,江载月沉默了一下,她打开窗,让透明须须往天上努力摇动着。
雪白腕足垂落而下,祝烛星的声音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依然温柔平缓地问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江载月直接了当问道,“仙人,昨天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是我。”
江载月顿了一下,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仙人,你知道宗主昨天给我吃的是什么吗?我吃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祝烛星耐心道,“只是鱼肉而已,和清心丹一样有着补神的功效。”
她心中的疑问越话,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吗?为什么他要喂我吃鱼肉呢?”
祝烛星声音依然温柔缓慢地一个个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修的不是天道。”
“因为他遗忘了该如何开口,等过些日子,他的神智才会恢复一些。”
“他觉得你的神魂很虚弱,需要进补,才会喂你补物之肉。”
祝烛星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极其细致,就像他就是宗主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她继续问道,“宗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对她这么个天资平平的普通弟子又是投喂,又是帮她挡住血水,如果不是宗主的黑色腕足有些可怕,江载月简直要觉得这人是从天而降,怜悯众生的圣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