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晋江正版阅读(第2页)

不过时书体力很好,可能一大半力气都花在半路掏鸟窝、爬树、东奔西跑了,有时候累的跟狗似的纯属于自作自受,一行人都不得不用钦佩的眼神看他。

“谢大人,你这个弟弟啊……”

“很难说……”

一般说这话时,时书可能刚像狂风一样卷到一座山岗上,正在眺望远处的风景。

“令弟是不是忘了这是流放啊?”

太监阴阳怪气:“陛下此行是想磨练大人的心智和身体,让大人好好反省新政的错处,令弟是否举止轻浮了些?”

谢无炽目光汇聚,见时书从山头上跑下来,嘴巴里咬着一根芦苇,手拿一根送给他:“我俩一人一个。”

谢无炽张开手心接住,每天接过时书时不时送来的乱七八糟的战利品,有时候是芦苇花,干枯的树叶,一根鸟的羽毛,还有可能是个鸽子蛋。

许二郎也收到一堆纪念品:“你们兄弟俩的差距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情绪难测、疏远淡漠,一个笑容阳光看起来一点心眼子没有。

谢无炽只说。

“让他玩。”

云雾流动,物换星移。

天气越来越冷,越接近北境边陲,地理地貌从起初的绿树成荫、绿田顷顷改换成为了草木稀疏的土坡和黄地,树木摇落萧条,风沙被地面的风卷起,天空变成了暗沉的淡黄色。

这天,光秃秃的山地上,时书正盯着山脚下走过的一列一列车马,不自觉间,一片轻盈的雪絮落到眼睫,揉了下眼,一片冰凉。

时书倏地狂奔:“看到了吗,下雪了!居然下雪了!”

从东都走向太阴府,从深秋,居然走到了冬天。

一大片一大片的雪絮落下来,迅速沾满谢无炽的头发:“这不是第一场雪。”

时书:“是不是要过年了?!”

许二郎感慨:“是啊,居然都要过年了。”

时书:“过年这天能不赶路吗?”

“谁过年还赶路?哪怕是囚犯,逢年过节也要歇着。独在异乡,咱们也要过年啊。”

几个差役纷纷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我今年不在,我娘得一个人置办年货,她腰又不好。”

“哎……”

在雪地里走着,说着话,没多久雪便下得越来越急了,再走了半个时辰,地面铺出了一层淡淡的雪毯。朔风卷着雪絮,锋利的刀刃一样直往脸上割,时书别过脸躲了下风头,到谢无炽身旁替他擦脸上的雪:“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样?”

两个月。

谢无炽身上卷着沙尘和雪絮,沾在漆黑的睫毛上,气色比在东都时差了许多,一双眼睛似乎更暗了,“哗啦啦”,脚踝上的锁链拖着地上的雪沙,像囚徒,像神鬼。

他瞳孔中倒映着阴沉天色,还有风沙漫天、杂草丛生、苦寒荒僻的边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眉眼间若有所思,听到时书的话才回过神,看向他。

谢无炽的眼睛一直很冷,有时候也许要缓缓,才能看出不同的温度。

谢无炽:“我很好。”

时书一时心里升起一股子悚然,总觉得他这个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如果谢无炽时常抱怨,每天都唉声叹气倒也像个人,但他偏偏一句话没说过,整整三千里,连时书都有叫苦叫累的时候,谢无炽戴着枷锁负重前行,但一个苦字没说过。

那群太监天天写谢无炽观察日记,都写不出来。

“真恐怖。”

他是一点情绪也不显露,绝不迁怒的人。

时书在这方面确实佩服他,是个男人。

时书准备说话,背后,响起一阵马匹呼哨的脆响声。这种声音的狂放不羁,和城楼繁华处的东都街道上纨绔子弟的马匹绝不一样,顺着风雪,被烈风一路吹了过来。

时书转过脸,几匹高头大马在前,上面坐着挥舞长鞭的虞侯,背后则跟着一列一列推车的役夫,弓着脊背,在雪地中艰难地往前跋涉,车上则放着用包袱装好的粮草,快有上百人之众,车轮响起不堪重负的声响。

时书惊讶:“这已经是边关的景象了!”

他第一次看到边关的将士,还有这黄沙漫天之状。和东都城的繁华不同,绝对的冷漠肃杀。

在纷纷雪絮中,这群人像蚂蚁一样连接着,缓慢向前,前面则回荡着动静。

“谁让你停下来的!站起来!!”

“南茶河前线正等着用粮草,今日不能歇息,倘若延误军法处置!要你们的狗命!”

“让你走!不许歇息!啪——”

一鞭子抽在一个年轻人的背部,皮开肉绽。时书触目惊心时,被许二郎撞了下胳膊:“你哥发配来太阴府,就要干这些事。”

“什么?”

“要么搬运粮草,要么修城墙,战区前线清理尸体,搭修窝棚,或者到后勤管军马粮草辎重,这些都看太阴府的监司怎么安排了。多给钱,活儿就轻松。”

背后太监咳嗽了声:“咳咳咳!”

许二郎:“看来难了。”

时书:“这不是比流放还苦吗?”

许二郎:“你以为,流放之后,就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全都死在边关和将士们一起填沟壑了。”

时书感觉到极致的冷:“好冷。”

时书忍不住再问:“他们都是罪犯?”

许二郎说:“不全是,这么多人,应该大部分人是‘仇夫’。”

时书:“‘仇夫’?”

谢无炽视线移动,替代了回答不清的许二郎,更准确地道:“和‘北来奴’差不多。”

“二十年前哀宗时,大景被大旻的铁骑连陷三路六州,分别是永安府、垂陀府以及龙兴之所大盛府,这三处有上百万大景的百姓在铁蹄下被迫沦为异族的奴隶。其中不少人不愿意为异族当奴婢,便从沦陷区渡河逃到太阴府和长平府,充为军户或者奴役。充军的军户叫‘仇军’,寓意着同仇敌忾、报仇雪恨,至于没有参军的便是‘仇夫’,男做奴女为婢,为边疆的军队服役,以待收复故土之日。”

时书瞳孔缩紧:“原来是这样……”

“别小看一个人回家的欲望。”

时书看着眼前的人,果然,由于并无退路,这些役夫神色也没有多少抱怨,在风雪中推着粮车运行。时书仔细一看,冬天苦寒,这些人的手脚都皲裂着伤口,面上更是生着冻疮,嘴里呼出一口一口的寒气。

“怪不得边塞诗都写艰苦荒凉,这谁不苦啊?”

感觉这里的人面相都更坚毅。

时书呼出一口寒气,把快要冻僵的手藏到袖子里,实在冷得受不了:“走了走了,雪下得紧,早些到驿站休息。”

一到驿站便解了行枷,将锁链也解开了。极其寒冷的天气,时书把来财拴在马厩里,回来时一群人正往驿卒那抢热水,争得脚步匆匆,你推我挤,几个太监还互相红了脸。

许二郎笑着说:“这群太监要洗屁股,不然身上有味儿,你知道吧,他们阉的不干净总漏尿,所以得抢热水天天洗。”

“是吗。”

“当然了,我什么都懂。”

时书看了会儿,走到谢无炽身旁。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那,正看庭院里的冬雪,神色若有所思,哪怕这两个月偶尔没多少人权,但脊背一直挺直,姿态极高。

时书拽着他,进了空闲的屋子,把谢无炽的袖子撩开:“快来快来,今天的检查开始了,我看看冻伤了没有。”

这一两个月,时书发现了谢无炽的毛病,属于身受重伤金丹破碎也不会吭声的隐忍性格,但冬天来了以后变数越来越多,时书很怕出现意外没能及时看见,所以时不时得检查他的手脚。

时书先看他的耳朵:“没有冻伤。”

再把手牵起来:“食指有轻微的冻伤,问题不大,把手套洗了拿火烤干,明天再戴上。”

时书没照顾过人,一路回忆小时候爸妈照顾自己,以此效仿。他拉谢无炽的裤腿:“脱鞋,让我看看,也没有。”

确认帅哥浑身上下没有毁容性损伤,时书这才欣慰地道:“好嘛,这样就好,谢无炽,我们再坚持几天就到太阴府,你的自由胜利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