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闯阴山(十)(第2页)
我看到水面上十来个孩围着一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一个个正伸着小手指着背带裤小男孩,不停的冲他大喊:
“怪物!怪物!怪物!”
小男孩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个不停。随着那群孩子嘲笑之声愈发嚣张,背带裤男孩的哭声也越来越大,男孩哭着哭着,声音竟慢慢变成了一种野兽的低吼,那男孩突然放开了捂着自己脸蛋的双手,结果露出来的,是一张红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兽脸,就连那男孩的蘑菇头,也变成了金色的鬃毛朝着天空竖立而起。
那群孩子看到这一幕,立马被吓得眼泪鼻涕往外窜,边哭喊着要妈妈,边拽着各自的裤子四散而逃。
之后水面的倒影再次变化,画面中又是一群人,不过这次出现的都是大人,这群成年人把我家里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满脸怒火的指着我父亲大声谩骂,嘴里蹦出的词汇是一个比一个脏,而我父亲则对着眼前的这些人挨个的点头哈腰的道着歉,直到这些人把我们家的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十来遍之后,他们才解气的踹门而出。
靖仔指着水面中那个躲在我父亲后背的那个男孩,说道:
“那个小鬼头,我看他那个怂样,应该就是你,对吧?”
我:“应该是。”
靖仔:“应该?”
“我不记得了……”
我努力的回想着刚刚看到的画面,按理说水中倒影应该就是我的回忆,看我当时的个头,大概是五六岁左右,可在我的印象里,五六岁时候的我从未被哪个同龄人欺负过,除了学业太差经常被班主任找上家门以外,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更不可能长着一张怪兽的脸。
水中画面一转,又是我的小时候,大概也是五岁左右,还是那套蓝色背带裤,那时的我正站在一个职工宿舍的楼下,这里我好像有点印象,宿舍楼下有人养有一群鸡鸭,这些动物见着我,就像见到豺狼虎豹,发了疯似的四处飞奔,就连路过的几只野猫见着我也撕扯着喉咙转身逃跑。几个小男孩正好从宿舍楼道里走出来,他们看到这一幕后,又开始冲我大喊:
“怪物!魔鬼!丑八怪!”
其中一个男孩的怀里抱着一只狗崽子,那小东西眼睛一瞅到我就突然惊恐的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跑,奈何那男孩把它搂得太紧,狗崽子为了挣脱男孩的怀抱,只好对着那男孩的胸口大咬了一口,痛得那男孩哇哇大哭,狗崽子则趁机溜走了。
之后小船每划过一段距离,水面上就会出现一段我从未有过的怪异回忆,这些回忆大都是我被其他动物所恐惧而由此引发的各种邻里矛盾,还有我父亲向各种指责我的人不停的道歉之声。这些声音和画面搅得我心神不宁,我捂着耳朵,不耐烦冲向掌船的黎芳远问道:
“黎……额,羽士,还有多久才能到?”
“到哪儿?”
黎芳远反问道。
我:“难道你不是带我去找呼喊我的那个男人吗?”
黎芳远低声笑道:
“我有说过吗?”
操,不会是中计了吧?
我立马起身让靖仔变成蒲扇,可靖仔却摇头对我说道:
“不行,我做不到,这里是某个人或者某个生物的内景,在这里边咱俩是使不出真实世界里的招数的。”
无奈,我只好壮着胆子走到船尾,对还在撑船的黎芳远呵斥道:
“老婆娘,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儿!”
我边说边朝着黎芳远挥舞着拳头示威,但愿能有点效果。
可那我从黎芳远那冷漠的脸上并没有察觉到她因此而感受到任何威胁,而是依旧摆弄着手中的竹竿插进水里,带动着小船继续航行。
“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儿?”
眼看装大个儿没用,此时我语气变得谦和起来。
黎芳远:“你想去哪儿?”
我:“我哪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黎芳远:“连你自己想去哪儿都不知道,可笑,可悲……”
我被黎芳远的话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时,站在我肩膀上的靖仔对我提醒道:
“沈放,也许这女人的意思是说,要你自己现想一个你此时此刻最渴望去到的地方。”
有道理,可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只想赶紧回到现实之中。
对,回到现实。
我闭着眼睛,在脑子里不停的重复着“回到现实”这几个字,可没几分钟之后,靖仔就把我拍醒了,这招没有用,我和靖仔还是被困在小船里继续航行。
“你为什么想回到现实?”
黎芳远突然问道。
我:“因为不想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黎芳远:“这么说,你觉得你的现实生活一定很快乐?”
我:“呵,至少一年多以前是的。”
我话刚说完,便感觉到脚下的船板突然停止了一直以来的左右摇摆,我低头朝脚下的船板看去,发现船板已不知踪影,此时的我,正站在一条平坦的水泥路面上。水泥路的周围都是高五层左右的旧式商品房,这是我熟悉的一个小区,也是我本来记忆中,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我和我爸妈都生活在这里,省农业厅生活区。
从小区里阳光正媚,熟悉的芒果树还是那么茂盛,小区院子里那熟悉的泥土气味儿,楼层之间能隐约听见左邻右里的闲聊话语,还有小孩子们嬉笑声,水浪拍打岸边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我转身看去,黎芳远已撑船远远离开。
“靖仔,你说,她要去哪儿?”
靖仔摇摇头。
这时,一个期待已久的男人声音从小区里传来:
“其实,她本可以离开,可她却甘愿留在这里……”
我猛的看向小区里边,发现一个穿着丝绸质地,白衣白裤的中年男人正从小区里向我走来。这人长得高高瘦瘦的,六十多岁的样子,外貌看着倒是很普通,若是他没有这一个鹤立鸡群的大高个,怕是突然出现在人群之中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
“你是谁?”
我问那男人。
男人一只手搓着下巴,撕开了片刻之后,他说道:
“怎么说呢,以这副皮囊的样貌来说,你可以叫我吴潮山。”
“你就是地灵胎,对吧?”
我没耐心听眼前这人故弄玄虚,所以直接戳破了他那故意给自己营造出来的无聊神秘感。
“嗐,你这人,好生无趣!”
地灵胎笑道。
“所以,你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问地灵胎道。
地灵胎转头看着我生活过的那个小区,然后对我说道:
“要不,进去走走?”
“走就走!”
我故意撞了一下地灵胎的肩膀,径直走向小区里。
一路上,地灵胎都在跟我闲聊:
“B栋三单元的李婶儿最近儿子娶媳妇了,C栋二单元的老王,刚刚和邻居老陈下象棋输了之后,一气之下竟然把棋盘都给掀了,这也能理解,这老头,已经连续输棋整整三天了,还有那A栋一单元的孙阿姨,今天早上她女儿就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了,好家伙哈尔滨工业大学啊……”
其实地灵胎跟我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都是我刚刚到乡镇当老师的时候,第一年暑假回家时所了解到的场景。可奇怪的是,我听地灵胎这么诉说着我当年的所见所闻时,心里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有一种深厚的安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