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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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吴郡，吴县，会稽太守、讨逆将军、吴侯府。
平日里络绎喧嚣的侯府，今日却显得有些凄凉，府中来往的奴仆和杂役尽皆面有悲色，低首不语，府外值守的兵士亦然。
府中的一间寝室内，男男女女的哭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悲恸之声传出寝室，令闻者莫不以为好似天将倾，地将覆。
寝室内，一位容貌英俊却面缠布巾的青年男子倚靠在床榻上，他目光幽深，怔怔地望着挂在墙壁上的甲胄、战袍和兵器。
他是袁术口中的孙郎，是曹操口中的猘儿，是王朗口中的天下大贼，是许贡口中的小霸王，是郭嘉口中的一人之敌。
他是孙策，孙伯符，孙讨逆。
可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纵然如此，他亦不悔今日在山中独行狩猎，只恨他未能亲自手刃那三个贼子，更恨这苍天无眼，昊天无情。
也遗憾这华夏万里江山如画，却再无他孙策扬鞭策马，争霸天下。
在孙策恍惚间，他的母亲吴夫人坐于床榻边低声啜泣，而他的爱妾大乔则玉立床榻边无声落泪。
他的四个弟弟和一众谋臣皆在寝室，众人见他如此颓堕委靡，无不深感悲痛，俱都心有戚戚焉。
待孙策回过神来，他唤张昭、张纮、秦松和陈端等人近前，托付后事，道：“中原方起战乱，依靠我们吴、越的兵众，三江的险固，足以观其虎斗成败。你们要好好辅佐吾弟！”
“主公！……”众人闻言，无不躬身涕泣以拜，声音哽咽，悲伤至极。
孙策言罢，也顾不得宽慰张昭等人，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弟弟们近前。
二弟孙权、三弟孙翊、四弟孙匡和五弟孙朗走至床榻前，皆面带悲色。
孙策的目光依次从四个弟弟身上掠过，最后又停留在二弟孙权的脸上。
他自床榻的一侧取过三样物件，会稽太守印绶、讨逆将军兵符、吴侯印，随即看向二弟，问道：“二弟，为兄深思后，决定将江东基业交予你手，你可能承父兄未遂之志，继江东百年大业？”
孙策此言一出，寝室内的所有人全然默不作声，好似对此已有所预料般。
“兄长！兄长定会好转，千万莫要如此！弟无才无德无能，实在无法担此重任！兄长……”孙权闻听兄长所言，心中一惊，不过他几乎未加思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兄长的托付，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哭腔。
孙策对于自己的弟弟最是了解，他并未继续追问，于是道：“若率领江东兵众，决战两阵之间，争霸横行天下，你不如我；但举贤任能，使其各尽其心，用以保守江东，我不如你。”
言罢，他伸手递给二弟两个印绶和半个兵符，嘱咐道：“你当心念父兄创业的艰难，好自为之！另中护军与为兄情同手足，你当以兄长之礼待之！”
“兄长！……”孙权痛哭不止，见兄长双手微微颤抖地拿着印绶和兵符不肯收回，他犹豫良久，终是伸手接过，随即深施一礼。
孙策又看向其他三个弟弟，嘱咐道：“三弟、四弟、五弟，为兄不在，自今已后，你们当好生辅佐你们二哥，切勿兄弟阋墙，敢为外御其侮！国既有法，家亦有规，若是日后，族中敢有生异心之人，当共诛之！叛逆既除，亦不得名留族谱，身入祖坟，谨记！”
“弟谨遵兄长之命……”孙翊三人亦是痛哭流涕，悲恸不止，齐齐口中应命，躬身施礼。
孙策又转头看向啜泣不止的母亲，目光中满含眷恋与不舍，半晌，道：“母亲，儿天年已尽，今后不能再侍奉您身前，请母亲勿怪儿之不孝……”
吴夫人面容憔悴，双目含泪，看着即将撒手人寰的长子，她口唇微微开阖，却只说出二字，“策儿……”
孙策伸手轻轻握住母亲的双手，交代道：“儿今日将江东基业交予二弟，惟恐二弟年幼，少不更事，还望母亲今后多加操劳，朝夕训诫，以保我江东百年基业。父亲旧部，当好生善待，如此，我江东可保无虞。”
吴夫人闻言，痛哭道：“权儿年幼，恐怕不能担任大事，又当如何是好？”
孙策看向依然哭泣不止的二弟，欣慰道：“二弟的才能远胜于儿，足以当此大任。若遇内事不决，可问子布；外事不决，可问公瑾。”
吴夫人默然点头，牢记在心。
孙策又看向爱妾，遗憾道：“你我于乱世人间相遇一场，却又在此不幸分道，我对你不起！还望爱妾今后孝奉母亲，帮扶吾弟，抚育幼子……”
大乔闻听此言，涕泣不止，随即敛衽一礼，悲恸地应道：“妾谨记夫君之命……”
孙策又道：“待你见到你妹，可嘱咐她转告公瑾，当尽心辅佐吾弟，勿要负我平日知己之情，手足之义。”
大乔一边哭泣，一边点头，梨花带雨，美人如玉。
“可恨公瑾不在此，不得见他最后一面啊！”孙策叹息道，言语中满含遗憾。
大乔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夫君，惟有低头默默流泪，却听夫君的声音幽幽传来。
“若有来生，我定不负你！吾妻自珍重……”
大乔闻言，浑身微微颤抖，她并未回应，而是缓缓屈身，向夫君敛衽一礼。
寝室内的众人看着目光涣散的孙策，俱都不由得悲痛不已，忽而之间，却听得孙策轻声自语。
“天不假年，空余吾恨！吾恨……”
孙策一语言罢，便缓缓闭上双目，头向一侧歪去。
是夜，孙策面中毒箭，伤重而逝，时年二十六岁。
“策儿！……”
“夫君！……”
“兄长！……”
“主公！……”
整座侯府中，到处可闻悲痛哭泣之声，然而这些声音，孙策永远听不到，他已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觉自己好似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在梦中，他能够看到整个人间，犹如大日当空，光照岁月长河的每一朵水花，天地人间的每一处角落……
他看到了曹操决战官渡，大败袁绍；看到了二弟平定内乱，统业江东；看到了曹操大破乌桓，统一北方；看到了二弟三攻江夏，得报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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