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画像
房间的几扇窗户都被大大开着,窗沿外院子里的紫阳花开得团簇锦绣,微风混着袭人花香,叫人浅嗅一口便觉心旷神怡。
韶宜端着果盘进屋,见姑娘正端坐在桌前认真制作香球,忙放轻了手脚静候一旁,直至寻到她稍歇的时机才出声打断:“姑娘,先歇会儿吧,今日集市上刚买的鲜李,脆甜的很。”
说着,将盛满绿李的瓷盘轻轻放在桌案上。
江琉抬眼看去,顿觉口舌生津。
十几枚青脆李子铺了满满一盘子,个个果肉饱满,且都挂着凌凌水珠。
世人有云,尝第果实名,如贡士之目者,以绿李为首,楞梨为二,樱桃为三,柑为四,蒲桃为五。
绿李口感清甜,滋味甘美,最是适口。
江琉捻起一枚吃了,顿觉暑气郁气尽消。
韶宜在一旁适时开口道:“姑娘,上回您吩咐的义庄有消息了。”
江琉吃了一枚仍觉得不过瘾,便又取了一枚,边颔首示意她往下说:“如何了?”
韶宜快言快语:“昨日我去了趟城外,听义庄那儿的官爷说,孙万福的尸首在月初几日便有人领走了。”
“听说……好像还是位道长领走的,叫什么……白云真人,”韶宜微微蹙眉,有些纳闷:“说来也奇怪,孙万福何时与道士也有干系了?”
韶宜并非岭南人,顾珩又未曾与她多言,自然不知孙万福原先是白云真人的弟子。
白云真人的确领走了孙万福的尸身不假,可这其实也无法证明什么。
江琉面上不显,只道自己知晓了。
眼下更要紧的还是比试。
她暂且不再提此事,又问道:“小金可有消息了?”
说到这个,韶宜便丧气起来,闷闷地摇了摇头。
天上飞的鸟儿,到底是难寻的。
只是都半个月了,小金仍是无影无踪死生不明。
不过……没有消息也已算好。
江琉垂眸掩下隐忧。
但愿,它只是飞得远了。
……
府衙梳理参试人选,一要查其自身是否家世清白,来历干净,二要探是否有真才实干,莫要混进个滥竽充数的,三要验其举荐信真伪,是否有暗度陈仓之嫌。
仔仔细细一番查验下来的确是一项不小的任务,一晃又去了大半月,眼见着已是七月。
本次扬州比选由蓟司马主办,整个过程更是精筛细选,报名的匠人名录经过几轮筛除清理,从最初的千名匠人里,最终只留下了一百八十人。
这人员配比,当真是快赶上科举名第的难度了。
张榜那日,告示墙下再次聚起人群,其中不乏有看热闹的,更有各路匠人翘首期盼。
为首的官差手握着告示布,等时辰到了,这才与另一名官爷一边一人挂于墙上。
随着名单徐徐展开,下首处的百姓们纷纷踮起脚尖探头探脑。
整份布告很长,几乎贴满了大半面告示墙,上头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次序号码与人员姓名。
有的眼尖的,有站在靠前位置的,随着官差的动作一通搜寻,及至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登时惊喜笑道:“有我有我!”
方才出声的那人是名身着短衣窄袖的中年男子,姓焦名鲲,约莫五十岁光景。
焦鲲此前曾三次参加扬州比试,只可惜彼时他手上功夫不如旁人,败下阵来,亦或是缺了些气运,三次都没能进京参加赏金宴。
五年复五年,漫长的十五年里,焦鲲除了日日苦练精进手艺,甚至不惜重金拜求各位有经验的老师傅们传授技艺,多年积累,此番更是信心百倍。
有的识得他的主顾,或同他交好的友人同行,知他多年败试之心苦不易,见他再次得以入选参试,纷纷恭贺起来,愿其此次能够胜出取得进京资格。
江琉带着韶宛站在墙边不远处,眼见众人有欣喜有懊丧有愤愤之百态,她不欲往人堆里凑,等前头人少了几层,才缓步靠近。
韶宛心细,跟在江琉身侧仔细搜寻着布告上的名字,不多时,终于找到了誊写着姑娘名字的位置。
“呀!在这!”欣喜之下,韶宛不住惊呼一声,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后又自觉压低了声量,手指着一个方向示意江琉:“姑娘,在这!”
江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了一行字——
三十三,江玖拾。正是自己。
只是这份告示仅仅只是公布了可以参试的人员,并说明了七月初七赴府衙报道,旁的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怕是要等去了才能知道。
她面上淡淡,看不出什么异样,只颔首低声与韶宛道:“走吧。”
身侧闻声悄悄打量她们的人见状,便以为只是前来看热闹的小娘子,纷纷收回了目光。
江琉和韶宛并未多驻足停留,仔细将告示上的内容读过后便折返回了江家。
到了里屋,江琉才吩咐道:“韶宛,一会儿等人群散了,托人将最终入选的一百八十人名单誊抄一份。”
她这是想知己知彼?韶宛转念一想明白过来:“可再要去打听打听这些人的情况?”
“没错,”江琉笑着打趣她道:“知我者,宛宛也。”
韶宛面皮薄心思细腻,一句话就经不住了,佯作嗔怒状:“姑娘莫要笑我!”
说罢,便匆匆躲出屋子办事去了。
江琉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轻笑出声。
等人得走远了,她才收起笑意,在桌案上铺开一张白纸,提笔沾墨,凭着记忆将方才匆匆一瞥所看见的小像一笔一笔尽数默于纸上。
柔顺的羽毛,圆鼓鼓的胸腹,豆大圆溜的小眼睛。
寥寥数笔,也能看出机灵模样。
这是一副小鸟画像。
其中不同寻常的,是那尾羽之处空缺了一块,就像是——在特意指征些什么。
江琉乌眸一沉。
若她没猜错,这幅画像上的小鸟,当是小金。
方才站在外圈等候参试人员告示之时,她原是想趁着空闲,去另一侧的告示墙上看看先前托官府贴的寻鸟告示是否有新的消息。
可还未等她走近,便觉出那份寻鸟告示有所不同。
张贴多日,纸张早已卷了毛边泛着黄气,可好在字迹尚且清晰,这些倒属正常,奇怪的是,在字里行间的空白之处,多了一方小小的鸟儿画像,笔墨尚新,且画的十分潦草简单。
她分明记得,自己托官府张贴的告示上只有文字,从未有过画像。
且在那方小像之下,还附着一片金色鸟羽,若非有心之人,怕是会误以为这是哪只鸟儿路过之时留下的印记。
桩桩件件都仿佛在告诉她,这不是巧合。
小金不是飞远了。
它是被困住了。
且那人知晓自己一定会来告示墙。
也不知方才的重重人群中,那人是否就隐在暗处正注视着自己?
光是这般想,江琉都觉得周身泛起阵阵恶寒。
只是……
若自己今日并未过来查看参试结果呢?
那人又如何保证自己一定会看到这多出的一画一羽?
即便自己看到了,这份告示上也没有提到其他的信息……
那人,到底是什么来意?
今日这一出,不过是个开头,那人必再有后手。
“姑娘!”
正锁眉沉思之间,却听韶宛去而复返。
江琉敛下忧虑,随手将刚画完的小像团成一团,起身在桌案之前站定问道:“怎么了?”
韶宛掀帘进屋,面上带着笑意道:“今日姑娘入选参试,门主他特意差人送来了贺礼,韶宜正在前头迎着,也不知该不该收,姑娘快去看看吧!”
方才她刚一出门,迎面便撞见了夷九,他身后还跟着几人手里捧着东西,他们同为门中弟子本就相识,一问才知是门主听闻了姑娘入选的喜讯,特特前来贺喜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