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距离试炼结束还有段时间, 经过众人一致商议,决定等明日天亮后分头行动,寻找秘境里的其他狐族, 再将他们一并带去外界修养。</p>



    乔颜将晏清与其他同族带进房里疗伤, 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p>



    她身为唯一清醒的狐族后裔, 得知真相后念及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心里必定不会好受。饶是最粗线条的贺知洲也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去多做叨扰。</p>



    这会儿天色已晚, 每人都寻了个房间暂作休息。</p>



    裴寂特意替宁宁选了个安静的小屋,用除尘诀和扫帚毛巾细细清理后,才从储物袋里重新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床板上。</p>



    等把她从一旁的木椅上再度抱起来, 小心翼翼放上床铺的时候,裴寂下意识低了头。</p>



    宁宁很轻。</p>



    他在此之前对旁人身体的印象寥寥无几,无论是儿时流浪途中的斗殴, 还是拜入师门后同门师兄弟的挑衅,遇见的人从来都是硬邦邦的,哪怕用拳头狠狠砸在他们身上, 裴寂也不会心疼分毫。</p>



    可当他抱着宁宁, 却连一丝多余的力气也不敢用, 放在她肩头的手掌软绵绵发着烫,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无所适从。</p>



    怀里的小姑娘睡意正浓, 身体柔软得像是摸不到骨头, 当裴寂站在原地不动时, 能听见她浅浅的、富有规律的呼吸。</p>



    之前在喧哗的瀑布旁边还不觉得, 如今那声音仿佛也带了点热度, 轻轻经过耳畔时, 让他无端有些燥。</p>



    ……好奇怪。</p>



    裴寂抿着唇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将宁宁平躺着放在床上,不甚熟练地替她掖被子。</p>



    他打架和剑术都是一流,却是头一回为别人做这个动作,因而显得十分笨拙,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把承影逗得笑出了声。</p>



    “唉,我说裴小寂,你不过是掖个被子而已,用不着这么正式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伺候皇帝呢。”</p>



    承影的笑没停过:“怎么,这么拘谨,不敢碰到她啊?”</p>



    它说这话时,裴寂正把宁宁脖子附近的被子压平,闻言冷声应道:“皇帝算什么东西。”</p>



    “哟哟哟!有骨气,不得了!”</p>



    它的笑声往下沉了一些,变得有些老谋深算不怀好意:“我知道我知道,没有谁能比得上宁宁,觉得她重要就直说嘛,咱们哥俩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p>



    想来承影为了攀关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前还自称老娘,如今又成了兄弟,不知道今后还会变着花样叫出什么称呼,真是声声辣耳朵,句句毁三观。</p>



    裴寂对它置若罔闻,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层阴影,垂眼又看了看宁宁。</p>



    明明不久前才刻意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觉得自己真是心性不坚。</p>



    当她躺在床上时,整个脑袋都微微陷在枕头里,散落的长发便一股脑地聚在脸颊两边,映得莹白色皮肤宛如美玉。</p>



    视线粗略扫过,依次能见到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毛、精致的鼻梁与玫瑰色唇瓣,宁宁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人,无论醒着还是入睡,都由内而外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温和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p>



    不像他,一直是冷冰冰又干巴巴,不会与人交往,也不懂得什么情趣,生命里只有“活着”和“练剑”两件事,简直无聊透顶。</p>



    裴寂认真想过很多次,关于宁宁为什么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p>



    明明他什么也给不了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她身边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无论如何都不缺他这一个。即便如此,宁宁也还是会隔三差五去院子里找他,站在门口笑着挥一挥手:“小师弟!”</p>



    后来裴寂想,也许宁宁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她对每个人都很好。</p>



    ——可他不想她对所有人都那么好。</p>



    裴寂被这个古怪的念头吓了一跳,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正当他蹙眉的刹那,躺在床上的宁宁也动了动眉头,轻轻摇晃脑袋。</p>



    原来是几缕头发落在她脸上,被夜风一吹,就跟挠痒痒似的胡乱晃动。</p>



    裴寂的指尖稍稍一动。</p>



    他右手往下落的动作很快也很轻,等指尖恰好触碰到宁宁脸颊,整个脊背便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一瞬停顿。</p>



    当手指将那些头发拂去的时候,也在同一时间划过女孩脸上细嫩的皮肤。</p>



    ……碰到了。</p>



    宁宁的脸颊柔软得不可思议,只不过轻轻一拂,手指就会顺着力道倏地滑下来。即便他迅速把手挪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温和柔软的触感也还是残存在指尖。</p>



    裴寂向来厌恶旁人的触碰,可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p>



    甚至于……就算拥有更多,也不会觉得麻烦。</p>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乱。</p>



    “你这算不算是,”承影没发现裴寂的异常,努力斟酌词句,“悄悄摸了宁宁的脸?”</p>



    裴寂这回终于对它做了回应,语气里是十足的不耐烦:“住口。”</p>



    承影没明白这位小少爷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眼睁睁看他沉着脸走出房间,极尽小声地关上门。</p>



    直到瞥见他紧紧抵在食指上的拇指,才猛然爆笑出声:“不是吧裴小寂!宁宁这会儿还在睡觉,你都能自己把自己弄害羞,要是等她醒了,你得怎么办啊!”</p>



    裴寂一字一顿,眼底笼上一层杀气:“闭嘴。”</p>



    *</p>



    也许是想起琴娘,宁宁梦见了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p>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后来身患重病,父母就更是操碎了心。可惜他们为她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没享受到一丁点女儿应尽的孝道,彼此之间早早便分别了。</p>



    宁宁越想越难过,醒来时泪流满面,眼眶肿得像核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着睡着。</p>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透过窗户望见如今仍是深夜——</p>



    等等,窗户。</p>



    她之前不是和裴寂一起待在瀑布边吗?莫非他转移阵地了?对了,在瀑布旁边的时候……</p>



    她是不是被裴寂横抱起来,而且还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睡觉?</p>



    不对不对,头靠肩膀的那个动作,好像是裴寂自己主动的……吧?</p>



    她那时神志不清、半梦半醒,压根不知道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然而无论其余的记忆是真是假,那个不由分说的横抱都绝对是真实的。</p>



    要是裴寂当真把她的脑袋放在肩膀上——</p>



    啊啊啊那也太、太暧昧了吧!</p>



    宁宁越想越慌,干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裹成了与蚕茧无异的圆滚滚一条。</p>



    她模样漂亮,性格也好,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告白,却从没有恋爱过。不仅因为家里管得严,更重要的原因是,宁宁似乎很难对那些男生产生好感——</p>



    不喜欢异性之间太过亲密的接触,也抵触目的性强烈的撩拨与示好,对一切花言巧语狂轰滥炸都一并免疫,可谓刀枪不入、软硬不吃。</p>



    然而想起之前与裴寂在瀑布旁的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好像并不讨厌。</p>



    宁宁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发着呆望向天花板。</p>



    这其中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p>



    也许是当时性命攸关,这些动作都可以被抛之脑后,也许是她和裴寂有过命的情谊,也许是修真界民风开放,男女之间——</p>



    呸。</p>



    修真界再开放,能比得过二十一世纪么?</p>



    宁宁越想越心烦意乱,眼看睡眠已经成了种奢望,便顶着头乱糟糟的黑发从床上爬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