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第2页)

    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p>



    后来待他娘亲重病身亡，裴寂没了枷锁，开始懵懵懂懂地流浪闯荡。他对外界一无所知，走得磕磕撞撞，有时身体里的魔气无法控制，常在深夜被满头冷汗地痛醒过来。</p>



    饥饿、冷眼、嘲弄、旧伤日日夜夜带来的剧痛。</p>



    直到阴差阳错，拜入玄虚剑派。</p>



    从此少年学会让自己置身事外，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以冷然戾气作为难以破开的茧，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p>



    所以裴寂才总是那样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p>



    自幼时起就占据内心的卑怯与自厌将他牢牢禁锢，裴寂不懂得如何与旁人相处，更不觉得会有人愿意接近他。</p>



    这是裴寂的心魔。</p>



    歇斯底里的咒骂犹然回荡在耳畔，毫无征兆地，眼前画面忽然一黯。</p>



    女人与男孩都于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宁宁不明白发生何事，茫然掀起眼睛，打量周遭景象。</p>



    四周又成了最开始的那片昏黑，黑暗无边无际，在整个空间内肆意蔓延伸展，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p>



    也正是在这时，宁宁见到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p>



    裴寂定定立在不远处，神色冷淡注视着她，触碰到宁宁的视线时，郁郁皱了眉。</p>



    好奇怪。</p>



    这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甚至带了点浅浅的厌烦，与他平日里的眼神完全不一样。</p>



    宁宁上前一步:“……裴寂？”</p>



    他的眼底比周遭黑暗更深，淡声开口时，语气里携了嘲弄讽刺的嗤笑:“这招不管用，你不必煞费苦心。”</p>



    什么不管用，什么煞费苦心？</p>



    宁宁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道:“幻象与人……终究不同。”</p>



    哦，原来他以为她是心魔产生的幻影。</p>



    ——可明明她就是本人啊！裴寂这个笨蛋！她和她自己哪来的不同！</p>



    他的模样冷漠又正经，宁宁好气又好笑，心里涌起一股逗弄的心思，顺着裴寂的意思问:“哪里有不同？”</p>



    黑衣少年抿了唇，双目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皱着眉看她。</p>



    “她……”</p>



    他喉结轻轻一动，听不出语气里蕴藏的情绪:“她不会到这里来。”</p>



    此地是他心魔深处，裴寂心知肚明。</p>



    失去意识之前，他亲眼见到宁宁头也不回地离开，径直奔往崖顶的一株灵植。他虽然认不出那究竟是何物，然而有黑蛟护在近旁，想必品阶极高。</p>



    当他与黑蛟缠斗，便有了采摘灵植的绝佳空档。</p>



    说不清见到宁宁转身离去时，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酸涩、阵痛和失落，似乎都不足以形容。</p>



    尽管不愿承认，可他难过委屈得快要爆炸。</p>



    裴寂原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不一样。</p>



    可宁宁最终也没多施舍给他丝毫目光。</p>



    “你怎么觉得她不会到这儿来？”</p>



    宁宁扬了扬下巴，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朝他靠近，视线则落在裴寂眼睛上，注视他漆黑的眼瞳。</p>



    好凶，好不耐烦，好像跟她多讲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p>



    裴寂他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是这种态度吗？</p>



    “此地凶险，”好在他虽然没有耐心，却因着她那张与“宁宁”相同的脸低声答，“没人会在灵力尽失之时，擅闯他人心魔。”</p>



    他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由于不习惯与旁人太过亲近，面无表情后退一步。</p>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p>



    宁宁简直要为自己打抱不平，向前一迈，径直走到他面前:“如果有呢？”</p>



    她开口时仰了头，杏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携了点轻微的不满，更多却是止不住的笑意。</p>



    四周流动的气息忽地一滞。</p>



    裴寂怔怔看着她，眼底薄冰般的戾气倏然褪去。</p>



    少年乌黑的眼瞳暗云翻涌，因蒙着层轻柔水雾，看不清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愫。</p>



    可那份情感如此强烈，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与声响，也能从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p>



    他带了不确定的口吻，嗓音突然变得喑哑，一字一顿地出声。</p>



    “……宁宁？”</p>



    宁宁本想继续板着脸，却没忍住心口一动，弯着眼噗嗤笑出声。</p>



    她这一笑，裴寂就全明白了。</p>



    宁宁居然当真入了心魔，在灵力所剩无几、神识极度脆弱的时候。</p>



    可她是如何打破他身旁那层浓郁魔息的？她分明——</p>



    裴寂的身形兀地顿住。</p>



    一些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记忆，在混沌识海中悄然浮现。他想起少女唇边殷红的血迹，还有那道破开黑雾的白光。</p>



    在他深陷无尽炼狱之际，有人以剑劈开层层魔息，浑身是血、虚弱不堪，却也无比坚定地一步步朝他靠近。</p>



    少年向来淡漠的眼尾，陡然泛起一抹幽红。</p>



    原来宁宁并未弃他于不顾，反而豁出了性命来救他。</p>



    他自小便畏惧黑暗。</p>



    唯有她带来无边亮色。</p>



    ……他哪里值得。</p>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裴寂凝视着女孩含笑的眼眸。</p>



    他们隔得如此之近，他伸手就能触碰。</p>



    被深深埋在心里的渴望叫嚣着欲要挣脱，眼底浓云聚散，凝成肆虐的心魔。</p>



    什么世俗纲常、卑微怯懦，仅仅因她一个眼神，就瞬间分崩离析，再不复存。</p>



    裴寂只想要她。</p>



    少年喉头无意识地滚落，忽然叫她的名字:“宁宁。”</p>



    “嗯？”</p>



    她好奇抬头。</p>



    旋即鼻尖笼上一道无比贴近的木植清香，眼前则是倏然靠近的黑影，与属于少年人的清冽气息。</p>



    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在唇上，宁宁兀地睁大眼睛。</p>



    只需要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p>



    裴寂的唇瓣单薄柔软，很轻很轻地压下来，像是软绵绵的果冻，带了点干涩的裂痕，与她紧紧相贴。</p>



    他毫无技巧，只能凭借最为原始的本能一点点触碰，几近于虔诚地垂下眼眸，连呼吸都刻意屏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