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封为乡侯是个什么概念?


 在东汉的五级列侯划分制度里, 因县侯可效仿西汉列侯建立郡国,等闲情况下不会册封,那么都乡侯和乡侯基本就是这种头一遭封赏中的天花板了。


 但现在刘宏竟说, 要给那十岁孩童封出一个乡侯来。


 固然列侯的食邑到了东汉时期,其实并不看册封地实际的人数多寡, 封了个乡侯也大可以只封出个五百一千户来,而非是按照平均数的三千户。


 可要知道,乐平不是个乡的地名, 而是并州的县名。


 并州九郡——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


 乐平县位处太原与上党之间, 暂划归上党地界。


 张让此前便听陛下“随口”提及过,以乐平置于并、冀二州之间的位置, 中有数河经行, 又有良田沃土,周遭的地名更是颇有相似的吉兆,诸如和顺、平定、上艾之名,何妨一以聚之, 再起一乐平郡。


 有这等印象在, 张让绝不相信, 刘宏将这孩童册封于乐平, 会只以乐平之中的三五百户打发对方, 而更有可能是要留给一个让其进一步加封的余地。


 现在只是个乐平乡侯,那么之后呢?


 是乐平县侯?还是在三年孝期满后进一步委以重任?


 从这乐平二字之中, 张让看出了太多的信息。


 刘宏这位陛下并不全然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情,他在权力博弈上自有自己的一派想法, 到底是否可行权且不论, 但就算是他们这些个在外人看来备受皇恩宠幸的阉竖宦官, 今时今日也得如履薄冰地做人,以防重蹈早年间被刘宏抄家灭族的前辈后尘。


 那么这孩童身上又承载着他何种期许呢?


 “张常侍觉得不妥?”刘宏方才还像是在谈论吃饭喝水这等寻常事的语调,忽然就冷了下来。


 张让陡然意识到,他捏着那手中的印章,站着发愣的时间久了些,他连忙回道:“奴婢只是在想,陛下着实是个仁善君主。”


 见刘宏抬了抬眼示意他说下去,他小松了一口气后回道:“乔公言及自己愿能生报汉室,死守边疆,但陛下却给他选了乐平这处地方。乐平上有太原、雁门、云中各郡作为屏障,虽是边境并州之地,却绝不可能出现战事波及,致使乔公坟茔不安,可谓是陛下洪恩了。”


 见刘宏脸上隐约浮现出了几分自得,张让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能混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在揣测圣意这件事上自可算是很有本事。


 但他下一刻便又觉得自己多话实属不该了。


 谁让他紧接着就听到刘宏说道:“说得好啊,你既最知朕之用意,那么此番就由你和左丰前往酬军督战冀州吧,也将朕给左中郎将和那乔氏麒麟儿的封赏送去。”


 玉堂殿的灯光隐约照亮了刘宏唇角的笑容,但他说出的话却令张让不觉脊背生寒:“张常侍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第二次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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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琰与皇甫嵩等人对京中此时的博弈一无所知。


 在这黄巾起义爆发源头的冀州巨鹿郡中行军,可不比此前绕行清河来得轻松,他们也并无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他们是效仿着黄巾的打扮不错,但在聚拢成一处的时候,着实还有那么些不像黄巾。


 好在接连的高强度赶路,让这些精锐的边关将士们都觉得有几分吃不消,在面容上也已展现出了些疲态。


 他们再让那些个面貌上稍显凶恶些的、以及那些个游侠少年站于队首,居然还是有些乔装的说服力的。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


 黄巾于巨鹿设置了三处重镇之余,分设的防线于巨鹿中部依然存在,比如说宁晋县,再比如说在大陆泽前屯扎的军营。


 皇甫嵩麾下的数千人出行,已算是大规

模的行军了。


 若是对此毫无解释,大约不能说服屯扎在这些地方的黄巾将领。


 这些人纵没有渠帅的权柄,在发觉异常后提前通知张角却是能做得到的。


 而皇甫嵩的兵力也注定了他没有这个条件一城一县地攻打推进过去。


 如此一来,他们便绝不能因为一处懈怠而功亏一篑。


 好在他们现在手中有一个最合适的幌子。


 正是那张宝。


 皇甫嵩虽与张宝说要借他的人头一用,现下却还暂时留着他的性命。


 这并不只是要将他当做一个入城的理由,也可以说是个路上的障眼法道具。


 虽已近五月,被后世称为小冰河时期的气候,还是让这冀州夜间多有更深露重的寒意。


 张宝被皇甫嵩连单衣都不给穿着,就那么挂在了外头,如是操作了两三日,还不等他们抵达宁晋,张宝就已经生起了风寒之症,再加上食水上多用些相冲之物,饶是他先前还可自负有符水入腹身强体壮,现在也已经高热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这可要比寻常的将其打晕之法更有一番说服力。


 宁晋的黄巾守军不认得他们这些乔装作黄巾的汉军,却是认得张宝的。


 早年间在张角创立太平道,扩展教徒四处传教的时候,张宝与张梁也连带着传出了“大医”的名声。


 尤其于巨鹿境内,在需要张角适当保持神秘感的时候,出来宣扬道义的就是张宝。这就是一张活生生的证明身份的招牌。


 现在他们骤然一见张宝躺在一张尚算精致的滑竿床上,面色泛红神志不清,当即有些慌神。


 这还让他们如何有心情详细盘查?


 担忧地公将军身体之事,自然是远胜过观察这些护送之人身份的。


 让乔琰觉得尤其讽刺的是,这守军中领头之人匆忙回城,从城中带来了一份符水,按照他的说法,这是早年间由张角赐下的。


 此人觉得此物可当做救命良药,自然要先留在身边,但眼下地公将军病重,他也不好将其继续私藏,便将其献了出来。


 可在给张宝喂下了这所谓的治病良药后,第二日这小头目所见,分明是张宝病情更重的样子。


 乔琰道:“治病之事,大约还是得对症下药。大贤良师留给将军的符水,其上的神祝之言必对的是将军彼时的病症,可地公将军此番邪毒入体,自然要对应另外的良药才是。”


 听乔琰称他为将军,那小头目连忙摆手回了句“不敢当”,又端详了张宝的情况好一阵,方才确认自己的好心贡献好像的确没起到什么效果,又哪里还敢阻拦他们将张宝送往广宗的行动。


 至于人数稍微多了点——


 那算什么问题!


 地公将军为他们这起义组织的二把手,若有什么不测,实在是己方的大损失。这一路上群策群力,总好过二三百人护送中出现意外时候的抓瞎。


 万一还有汉军闻讯分兵而来,将地公将军给劫走了,那才是个要命的事情。


 “女公子的这张嘴,当真是有颠倒黑白死生之能。”在离开那宁晋守军的视线范围后,陆苑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


 乔琰回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她这话到底算是褒奖还是内涵。


 这自下曲阳攻城之战中重获自由的女子,果如她所猜测的并未将此前的委身从贼放在心上,在言行之中依然颇有几分疏朗阔达之态。如今因乔装黄巾而暂作了兵卒打扮,又添了几分英气。


 只是乔琰还是有些想不通,她为何不选择回返家族,却要跟随在她这顶多算半个的“救命恩人”身边。


 好在她虽说的是要与徐福一般,来给乔琰行那牵马坠蹬之劳,却也并未在神情中有那些个畏缩之态。


 多个能说上话的女性同伴,着实算起来是件让乔琰心中舒畅之事了。


 她出声回道:“这倒不能算是什么善辩,不

过是以常理来辩驳罢了。这神鬼之说,寄寓于符咒救人,本就是个荒谬之事。医者尚要对症下药,这符咒倒是可以一物百用,岂不有些可笑。”


 在旁策马而行的曹操一听这话便笑道:“照这样说来,你于此道甚是鄙夷,却为何要请这陆夫人告知,冀州地界上距离最近的佛寺是哪一处,还让徐福那小子领人前去,若是对方不愿往广宗之行,便将人给打晕了带来?”


 如今的佛教还远未达到后世的繁盛,因初传教之时的言语不通,对甚少与佛宗接触的人来说,便难免有些刻板印象。


 直到汉桓帝在位之时,安息国太子安世高让位于叔父出家,前来大汉传道,从事佛经翻译之事,方才有了些沟通传播的资本。


 又有支娄迦谶自月氏国而来,此人精通汉语,推动了佛教在汉朝境内的传播。


 但在甚少与僧侣接触的曹操看来,佛教传入大汉,无非是因汉明帝梦中见金人于殿庭飞翔,图一个求得世间福报之说——


 那与乔琰所鄙夷的符水医百病也没甚分别。


 但他旋即就看见乔琰笑了笑,回道:“世叔这话就错了,你莫非以为我此举是什么以毒攻毒之法不成?”


 “怎的不是?”曹操好奇问道。


 “自然不是,不过其中缘由且容琰再行保密几日吧。”乔琰露出了颇有几分神秘的笑容,“世叔倘若留意到我此前举动便会发觉,我请来的可并不只是那佛宗弟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