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春江花月夜

陈子轻次日一早没到街上去,不知道郭大山死了,他昨晚没睡好,脑子昏沉,无精打采地去秀才那儿看燕子。




曹秀才给燕子取名花衣,燕子已经能进食了,吃的是他抓的小虫子,还有米粒。




"崔兄,你看花衣,它很喜欢我给它做的小窝。"




陈子轻看了,燕子趴在一块灰布衣料上面,布料底下是秀才的床。




说是床,其实只是干草上面铺了个棉被,一卷就能走人。秀才的生活用品比原主的还要少,书箱放得最为郑重。




陈子轻观察秀才,一只燕子就能让他眼角眉梢的忧愁一扫而空,他容易满足,容易被小事情打动,有燕子陪着他肯定好,但还是要给他说门亲事。




于是陈子轻问道:“秀才,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曹秀才忽而就局促起来,他一副很忙的样子去整理小桌,打翻了茶碗去扶,期间又碰倒了油灯,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陈子轻: "……"




曹秀才来回走动三五趟,停在他面前: “崔,崔兄,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陈子轻胡扯: “我是觉得你到该成家的年纪了,就想问问你。”曹秀才眼神暗淡: "功名尚未求取,有何脸面娶妻成家。"陈子轻不好讲自己的看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思维情感上会有割痕。




曹秀才去院里的杂草中找了一片叶子,拢起两边盛了点水去喂燕子,秀气的面庞铺着柔情: “即便有真心待我,不嫌我穷的姑娘,我也不愿叫她陪我吃苦。"




陈子轻看燕子张着黄嘴喝水,心想,那确实。




“明年又是科考。”曹秀才轻叹, "等我考出功名。"陈子轻动了动眉头,听曹秀才这意思,是有爱慕的姑娘了。要不,到时就把原主攒的银子借给秀才做盘缠,让他去贡院参加考试?




日光洒进破落小屋,曹秀才鼓励燕子站起来,燕子真的站起来了,他激动万分地捧书……读给燕子听。




曹秀才读到情浓时,声量一再拔高,有气吞山河之势。陈子轻听见了刑剪粗声粗气的吼声。




曹秀才站到屋门口说教: “不读书便不知礼,不知礼如何做得好棺材?安葬好一个死人?”"老子先把你装进棺材!"




曹秀才出去跟刑剪之乎者也去了,他不简明扼要,叽里呱啦车轱辘。




陈子轻顺了把燕子的黑毛,秀才有学识是真的,唠叨也是真的,而且越唠越起劲,他用两根手指戳着耳孔走了。




.刑剪昨晚宰到只肥羊,师徒四人吃上了大肉。




陈子轻对肉不热切不积极,他上午又去找了郭大山跟赵德仁,依旧一无所获。就连前有才那个疯了的夫人他都没见着。




还有那个“朱记茶铺”,胡夫人的人最后一次见胡老七就是在那里,他用一个铜板换了三大碗茶,喝到肚子撑,只听说书的讲了个民间戏法故事。




陈子轻狠狠咬了一大口肥夹瘦的粉蒸肉,扒拉两口饭咽下去,还是先吃饱吧,吃饱了才有劲。




按照义庄的规矩,横死的第一夜不进灵堂,所以前有才的棺材就在院里搁着,第二夜,也就是今夜才被师徒几个搬进灵堂——义庄面积最大,停摆了很多尸棺,阴气爆炸的屋子。




俞家的家丁白天送了个包裹过来,说是里面装有寿衣与鞋袜,让义庄帮忙换上,并转告自家主子的意思,后日“上材”,一切从简。




按照常规,寿衣该在人断气前换,前有才是特殊情况,耽搁了。陈子轻翻了翻前家送的包裹,俞有才没有随葬品。他去棺材旁,打量躺在里面的俞有才。




看一次吓一次。




多重口的大片在前有才的尸体面前,都要甘拜下风。充当一下件作吧。




陈子轻忍着反胃弯腰凑近,腥臭扑面而来,不行,要缓一缓,他直起身,欲要掏出随身携带上茅房必用的小布条逗鼻子,余光瞥见管琼从屋外进来,他自觉让开位置。




管琼在前有才光秃秃的血脸上盖了一张黄纸。陈子轻看着纸中间的"尊"字,这是做什么用的?




【以防尸体走尸】




陈子轻收集在这个世界学到的知识,以后能不能用上再说。他歪头瞧棺材外的彩绘,有鹤啊云啊的,仙气飘飘,一看就是花大价钱打的棺材。




八成不是俞有才生前给自己定做的,宽长都不配他,里头空了不少地方。




陈子轻猜是前家哪位老人备的棺材,想着死后腾云驾雾飞升成仙,为了压前有才的怨气才忍痛割爱,他虚虚地摸了下棺材板,也不知道前有才这副棺材哪天封上。




r />【据你所知,封棺时间最迟是出殡前一晚】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不如直接把原主的所有记忆塞他脑子里,省得小助手时刻给他解锁信息。




还是不要有这种消极负能量的埋怨心理了,往好处想,这叫推他动脑子,引导他多思考。“小师弟,去打盆水来。”管琼检查尸体的各处关节, "微烫。"




陈子轻忙不禁佩服,大师姐的胆子真大,而且承受能力也强,在现代适合做入殓师。管琼侧目,陈子轻立即去打水。




不多时,陈子轻端着一盆水回来,管琼用一块布放进盆里打湿,拧到半干去捂尸体的关节。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从黑,到红褐,再到深红,透出鲜红。




仿佛这具尸体正在苏醒。




陈子轻紧抿着嘴,呼吸里全是刺鼻的味道,熏得他眼晕,义庄这地方肯定少不了灵异事件吧。




【你来义庄的前两年常吓尿裤子,你的二师兄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有你的大师姐,她当时明明也是小孩,却丝毫不怕】




【曾经有次出现尸变,你跟你二师兄都吓瘫了,你师傅一边臂间夹一个,你的大师姐稳如泰山。】




陈子轻对管琼的敬佩程度加深了几层,她想做师娘,那他助攻一把?




"啪"




脏了的布被放进盆里,管琼拿着盆离开。




棺材板斜斜地放在棺材上面,留有缝隙,明日入殓时,如果亲属到场奔丧就才盖严实,没来便暂不盖。




义庄又点了灯,这回不是在义庄外迎财,而是挂在灵堂门口。白森森的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刑剪在香案摆放着祭品,又点了两支蜡烛,他对身边的小徒弟道: “今夜轮到你守夜了,你先来祭拜一下。




陈子轻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我守夜?”"啊什么啊。”刑剪低喝, “快点。"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他接过蜡烛,对着俞有才的临时灵位拜了几拜,就听见身边的刑剪继续道: "俞有才是横死的,所以对于他的祭拜要更复杂点,来!拿着!"




刑剪极快地折起了几张黄纸,他折的东西明显非常繁琐,陈子轻就算是一直盯着看,眼睛也渐渐有些跟不上了。




“好了。”




刑剪的手里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似圆非圆的东西,不太像是道符。接着刑剪一咬指尖,渗出了一滴鲜血,他迅速在黄纸上点了一个红印。




刑剪看了旁边满是疑惑的陈子轻一眼:“这是“解怨符”,比较偏门,属于我们义庄行当特有的




本事,等以后又时间了,我再教你们几个。"




解怨符在烛火上一晃,瞬间被点燃,刑剪拿起纸符的灰烬,装入一只盛着清水的瓷碗里,开口道: “俞有才的死法不同寻常,怨气也极重,你把这碗喝了,不然……”




小徒弟提气瞪大眼睛。




刑剪敲他脑门: "你今夜恐怕会很难度过。"




陈子轻一听,顿时心头一凉,一把抢过那碗符水,咕嘟咕嘟地就全灌了下去,直到喝完之后,他才发现刑剪正一脸惊异地看着他。




"徒儿啊,我的意思是,喝一口就行了。"




陈子轻: 




眼见刑剪要走,陈子轻下意识拉住他的布袍宽袖: "师傅,真的让我守夜啊,怎么不叫大师姐或者二师兄?"




刑剪绷着脸训道: “守夜这活你大师姐跟二师兄差不多对半分,就你次数最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我守的是横死的。”陈子轻声音软软地打着商量, “我觉得我一个人不行,我很需要帮手。"




“一个人有什么不行的。”刑剪十分铁面无私地扯回袖子, "刚好锻炼你。"陈子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刑剪出屋门前警告道: “你敢偷跑回屋睡觉,今年全是你守夜。”陈子轻停住了脚步: “师傅慢走,师傅早些安歇,师傅明日见,师傅……”走出去的悍匪样男子转身,陈子轻缩着脑袋认怂。




"嘴贫。"




刑剪居高临下,鞋底在门槛上一蹭,抬脚去了隔壁屋子。




深夜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陈子轻一个活人,他坐在棺材的对面,虽然很困,但他根本不敢合眼。




一阵冷风从破损的窗外游荡进来,烛火幽幽地摇曳不止,陈子轻不由打了寒颤,他转头看了看门外,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两只白灯笼在晃来晃去,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我说俞掌柜,咱们只见过一次面,也算不上熟悉,你要是有什么仇怨的话,可千万别来找我。”陈子轻对着棺材开口。




"你就,你就看在我不睡觉帮你守灵的份上,不要弄出什么动静。"




"哎!"




"你出来吧,你和我聊聊天,说一说你怎么死的?"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修秃呢?"




"对了,你知道吗,你夫人疯了,我没找着她,要不你找找看,你夫人别被人给欺负了。"




陈子轻自言自语了一会,灵堂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可渐渐的,他却有点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把那碗符水全喝了,以至于弄得他现在膀胱告急。




"不好意思啊,前掌柜,我去去就来。"说着陈子轻便快速出了门。等他方便完再回到院子的时候,猝然看见一道人影鬼鬼祟崇地从灵堂里跑了出去。




谁啊?




陈子轻一愣,那个人的背影怎么有点像是魏之恕。




"这魏之恕大半夜的,进灵堂干什么?"




陈子轻没立即返回灵堂,他跟在魏之恕后面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木门是虚掩着的,陈子轻慢慢推开门进了屋内,视野里的魏之恕蒙着被子,似乎是在熟睡。陈子轻伸手摸了一下魏之恕的被子,是凉的,显然是刚盖上不久。




“二师兄,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陈子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啊?是小师弟啊?”像是听见有人叫自己,魏之恕拉下被子,一副半梦半醒的姿态, "你不是在守灵吗?怎么回来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去过灵堂了?”看着魏之恕现在的样子,陈子轻重复问道,声调严肃了点。




"没完没了?"发现小师弟要责怪自己,魏之恕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气急败坏道,“我一直在屋里睡觉,好端端的,我去灵堂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