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春江花月夜

前夫人身上穿着陈子轻第一次见时的襦裙,发髻凌乱,珠钗不见一支。




原本皮肤光滑的脸上有两块淤青,不知在哪磕的,她手举着铁锹,嘴角一直怪异地咧着。陈子轻看她的一双脚,挨着地,没瓢起来,那他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她跟在后面……什么时候出现的啊,还知道他忘了捎上铁锹,特地给他送来。




这么好心!




陈子轻紧着声音问: "俞夫人,您看到我挖坟啦?"俞夫人“嘿嘿”笑着。




陈子轻后背发凉,他撑着地爬起来,小心握住铁锹对着他的那头,手沾着土一把扣住。“多谢俞夫人帮我拿来铁锹,让我不用再跑一趟。”陈子轻干巴巴地道谢。俞夫人依旧在笑。




陈子轻攥着铁锹木把手垂下来,铁片抵着地面磕进一条细痕。前夫人瞪着那细痕: "嘿嘿……嘿嘿……"




陈子轻听她这笑声,浑身哪儿都毛毛的。




“我要回义庄,您去吗,去的话就和我一起。”陈子轻尽量表情如常, "义庄周围有空屋子,虽然破了些,但有避雨挡风的地儿,收拾收拾能铺个草席。"




前夫人的眼里不见一丝清明,疯疯癫癫。




陈子轻叹气,这个妇人是不是目睹丈夫拿剪刀修剪脸,杀鸡似的戳脖子放血才疯的啊。




要真是被吓疯的,那怕是好不了了,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刺激大到难以想象。




陈子轻往她身后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乱石岗的面貌陷在一团暗黑里,阴森森的,无论如何都不在这待了,先离开。




于是陈子轻试探着去碰前夫人胳膊布料,捏着一小块拉了拉,见她不抗拒,就拉着她走。"俞夫人,前掌柜昨日已经下葬了,换了新衣衫走的。"“我二师兄给他换的里衣。”




"外衣是我大师姐负责,鞋袜是我穿的,我们帮他整得很体面。""我师傅说那墓地的风水还不错,是个敞亮地儿……"




陈子轻一路走一路拉着俞夫人,他自说自的,耳边是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二人以这种另类和谐的气氛走到西大街。




俞夫人突然去抢陈子轻的铁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接吓懵陈子轻,他没来得及使劲,铁锹就从手




中抽离。




前夫人把铁锹丢地上,砸到了陈子轻的脚尖,他下意识垂头后退,等他再看去时,只看到了前夫人跑走的身影。




陈子轻在原地呆滞片刻,他顾不上铁锹,拔腿追了上去。"俞夫人!您别跑啊!前夫人!"




疯妇人没有停。




黑灯瞎火的,陈子轻一个没混熟地形的外来人口,比不上本地人,哪怕是个疯了的本地人,他不出意料地跟丢了前夫人。




眼睁睁看着人跑进巷子,紧跟其后进去却扑了个空。




哎!




陈子轻气馁地叹口气,嘴角撇出沮丧的弧度,他退出巷子,突地感应到什么,抬头见到一个黑影立在不远处的树下。




那高度跟肩宽,乡里找不出第二个。




陈子轻惊愕万分,邢剪怎么会在这里?他小跑过去: “师傅,你是来找我的吗?”




邢剪一掌拍在小徒弟的后背上面,小徒弟被拍得身子前倾,布娃娃一样栽倒进他怀里,他都没说什么,小徒弟反而嘀嘀咕咕地责怪他胸膛太硬,像石板。




以为他听不见。




陈子轻在邢剪推开他前撤离,他捂着撞红的额头说:“师傅,你才到吗,我追人来的这边,就是前掌柜的夫人。"




邢剪拍拍长袍的松垮衣襟: “我到半刻钟了。”




陈子轻一惊,半刻钟的话,邢剪岂不是见到了前夫人。他忍不住抱怨: “那你见到我追前夫人,怎么不帮我拦着她?"




谁知邢剪来上这么一句: "什么前夫人,不就你自己。"




陈子轻倒吸一口凉气: “师傅你别骗我,前夫人一路在我前面跑,她跑进了那边的巷子,我也追进去了,怎么会就我一个。"




邢剪惯常狠厉的眉眼懒懒的: "你师傅我没见着你以外的人。"




陈子轻一把抓住他的大宽袖子: “师傅,你是不是没瞧仔细,花眼了啊。”邢剪冷哼,小徒弟这是嫌他老。袖子上的手还在使劲,粗布都要给抓破了,他不得已地弯起了腰背:“松开。”




"给老子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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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你真的没有看到前夫人吗?"这对陈子轻很重要,他再次询问,踮脚都凑不到邢剪耳边,麻裤里的小腿线条紧绷到抖动。




太累了,不踮脚了。




陈子轻站回地面,高高仰着脸,暗淡不清的光线下,一双大而圆的杏眼亮晶晶的,不是嵌了星辰,是有一捧春江水。




邢剪皱皱眉,小徒弟越来越不像话。




陈子轻看邢剪背过身去,他赶紧绕到对方面前。邢剪又侧着肩膀背过去,陈子轻又从他身后往他正前方绕。




师傅跟小徒弟这样来了三五回,小徒弟求饶: "师傅,我头晕了,你别转我了行吗。"




"让你转了?不是你非要凑我跟前?""我想师傅理我啊!"




邢剪倏地扯住小徒弟的前襟,把人提到半空,掼在树干上面,举起来,停在能和自己平视的高度,带着野蛮的糙热气息逼近。




几片树叶落下来,打着旋分外多情。




无人在意。




陈子轻距离地面不是一般远,他瞪大眼睛,指尖扒着邢剪发力鼓涨的上臂,像砧板上的鱼肉。树下突然只有枝叶轻摇声,夹杂着一紊乱,一厚重的喘息,交织碰撞在一起。"老幺,你这两天让师傅,”邢剪纠结用词, “闹心。"小徒弟茫然地“啊”了一声。




邢剪剑眉一扬,有那么几分潇洒:“罢了,不说这个。”




他将很小一只的少年放回地上: "确有个人,突然朝南跑了,你在后头追。"




陈子轻马上就把注意力转到这事上面,他在心里吐槽,嘴上也吐槽: “那你干嘛吓我。”邢剪粗沉的嗓音落在他头顶: "不吓吓你,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大半夜就敢独自走几里地,到乡里来。"




陈子轻: "……"




“要是你帮我追俞夫人,肯定能追到。”陈子轻心有不甘,尽管真追到了俞夫人也问不出信息。“别跟师傅扯皮,回义庄。”




陈子轻跟着邢剪走了几步,空荡荡的手让他想起来个东西: “我那铁锹还在西大街。”




邢剪犯困不耐: “什么铁锹,随它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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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的。"




邢剪吼: "义庄的?马上去找回来!"




陈子轻捂住耳朵: "师傅你说话就说话,别老凶我。"邢剪怒目而视。




陈子轻忙说: “我现在就去拿铁锹,我现在就去。”




邢剪不快不慢地走在小徒弟后面,手揣进袖口里,衣袍随着行走翻动,好似天地间无拘无束一孤魂。




月亮从黑云里露了个脸。师徒二人带着铁锹回义庄。




陈子轻把铁锹放回堆杂物的小屋,摸着小臂布条上的细碎土粒,尽数扣拨下来: “师傅,我这么晚了去乱石岗,是为了挖郭大山的坟,我在查自己中毒的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没回应。




陈子轻回头一看,邢剪不在门口,他走出小屋,循着响动望见邢剪已经进了自己那间屋子,正要关门。




邢剪怎么完全不好奇他中毒没死的事。陈子轻在邢剪关门前一刻挤进去,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前掌柜,郭大山都跟我中了一样的毒,他们死了,就我没死,下毒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邢剪点亮蜡烛,他解开长布袍带子,脱下来往椅背上一扔: “你乖乖待在义庄不乱跑,谁都要不了你的小命。"




陈子轻不是头一回见到邢剪布袍下的白衣黑裤,却是头一回发现他的包好大。




因为他上次在船上没有躺下来,现在躺床上了。并且是横着躺着,又长又健朗的两条腿大刺剌地屈在地上,敞开正对着门口。




这一躺,真的就….




有种看一眼就感到涨的错觉。




包大好像比较合理,毕竟其他配件都是希腊古神雕塑的比例。但确实太大了。




陈子轻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未来的师娘会吓死的吧,色即是空,可怜的师娘。"你站那儿一动不动,当木桩?"




陈子轻回过神来: “敌在暗,我很不安。吃不好睡不好。”




邢剪听出小徒弟的忧心忡忡,他塞了团被褥枕在脑后,抬起来点上半身,眉下压,目光极有压迫性。




陈子轻被盯得不自在,他摸摸左边脸颊,摸完就摸右边,本想看看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发觉




触感还挺好的,便掐着两边脸捏起来一点肉,放回去,再捏起来。




邢剪看小徒弟玩自己的脸: "我怎么瞧着,你脸上长肉了?"




陈子轻:"……义庄最近伙食好嘛。"末了不忘真诚道: "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邢剪的额角跳了一下。




陈子轻挠着头问:"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出义庄了。"




邢剪健全的那只手去扯里衣带子,很快扯开,却又不知怎么飞快拢起来,麦色面颊发烫,他闷咳两声: "你二师兄来说的。"




陈子轻没想到魏之恕发现了。




桌上的烛火闪了下,屋外的风进来了。风撞了下小徒弟的腰,将他身上的味道送给他的师傅。邢剪胸膛强力震动: "还站那做什么,没看出来师傅要睡了?出去!"陈子轻撇嘴,出去就出去。




"师傅晚安。"不假思索蹦出一句,他一僵,心虚地等着邢剪问他哪来的莫名其妙的说法。然而他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只鞋,邢剪砸的,正中半开的门。




陈子轻脚底抹油开溜了,他跑出屋又返回去贴心地关门,好巧不巧地撞见邢剪换衣,真正的百草丰茂猛兽出笼,于是另一只鞋也砸了过来。




"……"又娇羞上了。




体型大只,寄居兽凶残狰狞,纯情少女心。




像是能一边脸红,一边吃人的样子。




陈子轻不敢多瞄一眼,他打着哈欠回屋,这个世界出行基本全靠两条腿走,倒也不觉得费劲。原住民的身体激发起了他的适应能力。




陈子轻放轻动作推门进去,悉悉索索了会就上了床。




对头的魏之恕没反应,睡得很沉。陈子轻从他身上抢回来点被子,手搭着胳膊垫在脸下面,很快就呼吸均匀,却不知他入睡后,抢到的被子让一只手给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