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物异志引魂香

塘上轻雷(第2页)

那躲在床板地下的少年把自己缩的更紧了,蜷缩成一团,像是一只流浪的野狗。

福生拉住吴红英,将她带离床榻,而顾湘君则开始和老板协商着这件事怎么处理。

等到人群散去,许久,那床榻底下的少年才慢慢探出脑袋来,爬到外面。

他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局促又有些茫然,他回过头去看着墙上那两个眼睛大小的窟窿,咽了口唾沫,快步走到门口。

等他一开门,却被门口的福生给吓了一跳。

见少年出来,福生抱着手臂,脸上略微有些柔和道“你现在要去哪?”

那少年低着个脑袋,他不敢走也不敢抬头,动作表情里都透露出一股子的害怕,他害怕眼前的陌生男人可能要对他采用的一些暴行。

然而,福生只是皱着眉头,他问“你是个哑巴?”

那少年还是低着个脑袋,福生上下打量着,发现这家伙浑身上下瘦的是皮包骨头,衣衫不整还有股馊了的怪味。越看越觉得膈应。

福生见他畏畏缩缩,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匮乏的死气,就好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那些濒死动物。

叹息一声,福生走在他前面,轻声道“我帮你和老板解释过了,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但今日之事,你得给我同伴们一个解释。过去道个歉就好,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谢,谢谢。”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少年嘴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福生眉头微动,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道“你得先去洗个澡,你这样子,没谁愿意待见你。”

少年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福生又问“我听老板说起,你是这家店的伙计?”

少年这次倒是轻轻嗯了一声,他依旧低着个脑袋,弯腰驼着背,身上挂着的衣服破洞褴褛,不比乞丐好多少。

从楼上下来,店家刚被吴红英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时候正一肚子气没处撒,看见灰溜溜跟在人后面的狗娃,张口就喷,什么恶心人的脏话都能喊出来。

躲在福生身后的那个少年身子微微抽动,只在老板要抬手打他时才有所反应。

“好了,事情已了,你打骂也没用,倒不如静下心来,与他好好谈谈,日后不再发生这种事情就好。”福生拦下老板,他担心,少年这身板挨一下棍子可能得断块骨头什么的。

老板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他握着棍子的手犹不解气,在那少年裤脚上打了几下,骂骂咧咧道“这么个赔钱玩意,当初要不是看他快死了,老子也懒得领他回来。这干活干不好,还成天游手好闲的。这身上一股味儿,你又去刨人家马粪了?”

听着老板的话,福生只觉得少年身世凄惨,方才那点小变故虽然是惹来不好的印象,但究其根本,也确实是因为顾湘君和吴红英这两丫头长的俊俏,难免惹人多看几眼。

不过,少年这算是心病,其行为举止之怪异,太异于常人了。

目送少年在骂声中渐渐去了后院,福生问道“他不是本地人?”

老板现在是一听到他名字就来气,“哪是我们这儿的,指不定从哪逃荒来的,早年有过一批逃荒潮,兴许是那时候蒙进咱这儿。”

这事,福生略有感触,大概十来年前,北地那边连绵发生的一系列乱事,虽说后来被平叛了,但大批流民分为三路,一路往南沿途经过河南道向着水土更为丰茂的江南进发。一路往北,投奔了雄踞关外的武煌国,成了境外之民。这还有一路则是在河北河南那地界分割开,去往山南道附近,往西填补大量东去人员的空缺。

流民流民,流离失所,无定游民。

灯烛通明的屋内,福生眼看着那萧索背影含胸驼背远去时,心中感慨万千。



屋外,那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的雨云悬在整座镇子的头顶。

魏家老太爷坐在门槛前,虽然今天是他儿子大喜的日子,但老太爷的脸色并不好。

他阴着张脸孔,冷冷望着天空,嘴里呢喃着“早让先生算过,说明个是个好日子,哼,要是明天这雨还不停,等我孙儿大喜过后,我让人拆了你这破庙。”

魏老爷念叨着。屋内许多家仆轻手轻脚的在那忙活着,因为魏少爷大喜,邀请来不少宾客可都得安置妥当,故而家里少不得重新打扫及布置。

与城中魏家处在一条水平线的另一端的许家则没那股子喜气撑着了。

原因也很简单,原本有望考取功名的许少爷不幸死于非命。

这让家族本来没落,只能寄希望于此子一战成名的许家平添了一抹暮气霭霭。

许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从上下来两个戴斗笠的女人。

望着近在眼前的朱木大门,年轻的那个身子止不住的开始颤抖,她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来,只敢抚摸着门上青苔,而泪眼惺忪,往事历历。

妇人始终站在身后默默看着自家闺女,在她心中,其实一直有把许家那个病怏怏的公子哥和魏家的小少爷进行过比较,可无论是身家还是未来,魏家少爷都比那个许家公子有前途。

奈何,自家闺女是个认死理的,瞅着那许公子便不撒眼了,原道也没什么,反正姑娘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嫁给自己喜欢的倒也无不可…

旁边对门的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拿着簸箕往外倒垃圾,他似乎眼神不太好,靠在门口伸着脖子瞅了会儿,这才试探性的问了句“是寻丫头吗?”

那边,站在许家门庭下的年轻女子闻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回头望去,见那门口拄着扫把的老头当即脸上露出些柔光,她努了努嘴,勉强笑道“白爷爷!”

那白发老头脑子也有点糊涂,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迈腿出门。

站在马车边的妇人微微欠身,她态度和善的问候了声“白伯父。”

老人闻言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眯着眼睛仔细看去。

“你是江家的丫头?”老人看向那面容富态的妇人,后者只是略做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被当面认错的江寻语气微嗔道“白爷爷,那是我娘亲。”

似乎脑瓜子确实不够灵光的老人反复打量着二人,这才有些尴尬的笑着摸了摸白头,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浅,目光也放到了一旁挂着的许家门匾上,叹道“我一直以为你都嫁过来了,今个才想起来,你许久不住这里了。”

老人的话似乎勾起了女子更多回忆,但见那年长的妇人拉了拉闺女手腕,她语气严肃道“这来也来了,如今再不要使性子,咱回去后好生过日子吧。”

就在二人要别过老人时,那老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让两人等一下。

江寻站在门口,妇人也只能插着手在女儿身旁陪她干站着。

天空上淅淅沥沥有点滴小雨落下,巷子里的角落还落着些零星黄纸,空气中那股清冷的木香让人闻到不禁总是会打个寒战。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白老头从屋中走出,他手里提着个竹削的小马,那上面拴着红绳,系了两个大红花结,屁股上不知被谁绑上了条彩色的尾巴,看起来很奇怪。

白老头说“这是你以前落在我家的,前些日子才翻出来,想着的等你再来的时候给你。”老人自顾自说着,他手掌翻动,拨去上面的一些灰尘。

“白爷爷,这果然是在你家,我当初和许文找了老久…还好…”从老人手中接过那年岁不小的老物件。

依稀记得,当年大街小巷卖的火热,两个屁大点的孩子瞒着家里省吃俭用攒了好些日子的银钱这才买了一对。

她的这支叫彩云姑娘,虽然这支竹马全身上下只有屁股上栓着五颜六色的绳子,但江寻一直以来都想着,以后能驰骋上一匹骏马,去书里说的西域彩云之国去看一看。

还是少年的许文在自己的竹马上刻着一个寻字,但当江寻问他叫什么,许文只摇了摇头,说,我的马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想去的地方。江寻又问他,那你想去哪?许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现在哪都不想去。

时隔多年,当彩云重归故主,而寻字马再无可能回来。

轻轻握着那支带有煤灰味的童年遗物,江寻于心底里感激着白爷爷,她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