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第3页)


她心境平和,不因庾氏口出恶言而动摇半分,庾氏的痛脚却被簪缨一语刺中,顷刻失去理智,浑身发抖地喝道:“你胡说八道!呵,昨日没有毒死你又如何,你还不知吧,你五岁喝下的那碗药,根本无药可治,你三十岁后就会白发落齿,变得丑陋无比地衰老死去!”




庾灵鸿越说越疯,早已失去一朝国母当有的淑仪,面色狰狞如市井泼妇,“系狗当系颈,我只恨往日反系其尾——”




庾灵鸿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她望着簪缨身后,两只瞳孔突然惊恐地颤抖起来。




荒草道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缯车,不知何时来的李景焕一步一磕绊走到近前,脸色苍幽若魅,没有一滴血色。




簪缨侧了侧余光,如见陌路。




她今日来此,只是想亲眼看看庾氏的下场,算是给前世的自己一个交代。她知道,庾灵鸿余生的日日夜夜,只会委顿在此,感受着从云端跌入泥沼的痛不欲生,慢慢化为一具枯骨。




她抬起指尖微拢披风,是时候该回去。




“母后……你说什么?”




李景焕那一双瞳仁,却黑沉如一片深渊。




郊外最后一点天光暗下去,四野冷风起。




“不,焕儿,我……”




再狠毒的人,面对自己子女时,总是希望隐藏住身上不好的一面。庾氏嗫嚅之时,李景焕已咬牙上前攥住她的腕子,冲力之大,竟短暂地搪开了挡在门口的铁戟,刃锋划开他掌缘,鲜血直流。




李景焕感受不到疼痛,声音前所未有地绝望,“你拿她当——”




那个字,他心头百颤,道不出口。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道洁白的身影。




原来长公主说的没错,他什么都不知道!阿缨遭受过的一切,出自他生母之手,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解药呢?”




李景焕往前揪着庾氏低吼,“你给她下了什么?你怎能如此狠毒!解药呢!”




庾氏颤着唇注视这个眼神视她如仇敌的年轻儿郎、她亲生的孩儿,怔忡半晌,又哭又笑:“你不问母后这一夜是如何过的,只问这个么……好,好,好儿子,告诉你,没有解药,她只有等死!怎么样,你要杀了我为这贱人报仇吗!”




李景焕牙底生生咬出血丝,攥在手里的一圈骨肉慢慢缩紧,却又无能为力。




簪缨看够了这场无聊戏码,只在听到“没有解药”几字时,不由又想起那味熬了十六个时辰的药,晦黯地出了会神。




暮色四合,她转头对侍女道:“咱们回吧。”




“阿缨别走!”




李景焕闻声慌张回头,像害怕丢掉什么至重之宝一般跑到她身边,因跪了一个昼夜,滴水未沾,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在女子脚下。




他爬不起来,便死死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望见裙底微露的绣舄尖尖,李景焕终于泪眼模糊。




“对不住……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负你。阿缨别怕,我定能找到解药救你。”




时至如今,这样不值钱的悔恨,已经不能在簪缨心里激起半分涟漪了。




她眼望高山,蹙眉只道:“你不是负了我。”




“我是傀儡,你如蒙童。你根本连事情全貌也不知,一直活在别人给你编织的梦里。你连辜负二字,都配不上。”




她前世被庾灵鸿当成傀儡养了十五年。




李景焕觉得她木讷无趣,呆板寻常,这些话,原可以当她的面说的,他若早说出来,说不定一语棒喝,她就醒了。




可,他不能说她这个木头样的人,内里也是空空荡荡的。




李景焕,我用心腔子里锥出的血,爱过你一回了。




我半分也没有欠你的。




至于你欠我的,我要你还。但你所还再多,依旧配不上我曾经付出的一切。所以我不稀罕。




簪缨维持着最后一分教养,没有直接上脚把人踹开。春堇阿芜都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前者胆子大,弯下身去掰李景焕拉扯小娘子裙裾的手。




李景焕却死死不肯松手,双眼血红地仰望簪缨,只求她再看自己一眼。




而他心里,未尝不比任何人都清楚。




阿缨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阿缨,对不住,对不住……”他反复呢喃的,仿佛只剩下这句最无用的话。




“我有无说过不准再叫我名字!”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簪缨早已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面团了,忍无可忍,就要一脚跺下。




突而。




一阵啸风掠过她耳侧,一只玄铁长箭自高处飞射贯入李景焕的肩头。




如同天外飞来的一箭,力透肩骨,将李景焕整个人带翻,钉入地面,染红一片草稞。




簪缨回首,定睛只见山岗上出现一道冷峻傲岸的身影,高高踞坐在一匹白玉骏马上,左手挽繁弓,右手挥龙渊,铠甲猎猎,英姿勃发。




这一幕,逆着光,在漫山荒草与暗昧黄昏的映衬下,俨成一幅令人入目难忘的嚣悍剪影。




簪缨一怔过后,心咚咚地跳起来,笃定地喊出一声:“小舅舅!”搴裙朝他跑去。




她虽看不大清那人的面容,但她知道,是他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奔跑在郊野间的少女,哪里还有什么片刻前的镇静从容,什么淡定气派,她眉眼间的冷漠一霎全部化了,只像个雀跃孩童,能跑多快就向前跑多快。




她知道那个人在那里是不会消失的,可她也无法理解自己如此急切是为着什么,只知晚风高高地扬起了她的披风,少女系在身后的长发一抛一落随着身形起舞,宛如一条流动的柔滑元锦。




山上之人的嘴唇动了动,相隔甚远,听不到声音,仿佛是说不要跑。




而后他劲利地一抖马辔,直从陡峭山坡俯冲而下,迎向那跑得不管不顾的女孩。




白裙上山陂。




白马下高冈。




相距还有三丈有余时,穿甲的男人压腰在飞驰快马上跃落地面,马停人未停,抛弓朝着簪缨步履稳健地走来。




心情激动的小女娘估错距离,一时刹不住脚,向前兜头扑去,啊地一声。




男人张臂稳稳接住她。




温暖的手心按上冰冷铁铠,柔软青丝拂过强悍结实的臂膀。




簪缨呼出一口热气,仰头近看那张脸,眸光璀璨,像夺了满银河的星斗藏在眼底。




男人微微低头,长而浓郁的睫宇落在女孩脸上。




走时犹是夏末,他来不及等她的身体恢复过来,而今已入深秋,方才瞧她那几步跑得又稳又快,当是无碍了吧。




“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