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第3页)
卫觎目光柔情地望着她。
开始时他的精神还好,到了蓝田,情况骤然加重,跟着他的亲卫身上个个带伤,只有龙莽还能硬扛着接下膂力暴涨的卫觎几个回合。
蓝田驿,临时辟出充当校场的四方庭院里,秋风萧瑟,满枝枯索黄叶。两杆去了枪头的木枪磕撞在一起,发出令人齿紧的破风声。
卫觎肌肉遒张的臂膀绷紧了衣衫,颈子上洇出一道道汗痕。他那双眼,几乎已被赤色占满,睨人的神态与鹰狼无异。
他注视龙莽:“我记得你有个亲妹妹,是被匈奴祸害没的。”
龙莽眉锋一压,此事是他的逆鳞,听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不言语,沉气抬臂搪开卫觎的枪杆。
下一瞬,卫觎再次横枪封住他出招,“铿”一声压住:“所以从前你乞活军有条铁律,不准部下欺凌妇女。”
龙莽眼色变了又变,他非愚人,岂会不知大司马何意?
接近八尺的身高被一压再一压,他矮身使了个不怎么美观的就地打滚,从卫觎腋下钻过,粗着嗓子道:
“大司马之意我知,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我就是气不过,一想起我妹子年纪轻轻惨遭横死,那些出身荣华的贵女却像娇花一样被供养,我气不过!我非要娶一个这样的女子,清明重阳给我的祖宗爹娘上坟时,好告诉他们,后生有了出息,娶个大姓贵女给他们做媳妇!”
他偏头吐出一口气,“不过大司马发话了,我回去给那小娘子赔礼就是。”
卫觎目凝赤芒,灼灼呼喘,踢棍随上。二人招式你来我往,枪挑如龙,激斗出凌厉的残影。
他撑着自己还剩的理智,随着出枪,换一种说法循循道:“古往今来真正的万人敌,想要老而弥坚,逃不脱儒将二字,没有不知书的。就说你敬仰的关二爷,那是以《春秋》下酒的人物。武而不文,终是莽夫。打江山不易,出万死而遇一生,所以草创艰难,等到天下大定,人心思乐,以至骄逸渐起,纵情忘本,载舟之水倾覆一旦,所以守成更难。”
龙莽动色道:“是!”
“她想做一名好君主,想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不徇私。可她也重情,希望一路跟着她的这批人,都好好的。将来若出难决之事,左右为难的是她。
“她嘴上不说的事,心里会难受。将来,你莫以为她变了,眼里没有你这个义兄,不心向你。她不会的,无论到何时,莫与她生分。”
这几句话,让龙莽听得心酸又难堪。
他忽然想起出京前老虎提醒过他,说他打长安收西蜀立下汗马功劳不假,但需谨守为人臣的本份,今时不同往日,他再在皇宫内苑里和两位主君大呼小嚷,不拘小节,便是僭越。
当时龙莽不以为然,心道都是一家人,他又无谋反夺权之心,何必装那假样子给人看?
可今日听君一语,大司马在如此难熬的情形下还不忘提点他,他一个比他年长十来岁的汉子,若不自新,还有脸皮吗?
龙莽重重道:“我记得了。今后龙莽行事前,先想两个妹子会不会反对反感,以此为律,终生不破。大司马可拭目以待!”
卫觎微微一笑,又听龙莽豪气干云道:“再来一下子,我还能扛!”
卫觎不与他客气,钻枪即上。
龙莽仍以之前的力气迎招,不料卫觎突然收劲,那一棍就结实地砸在他胸膛。
龙莽微惊:“大司马!”
卫觎感觉不到一丝疼,就势一个大字形仰倒在地。
他两眼望着血气雾弥的天空,“白打了你那么多下,今日还你一礼。”
他微顿,声音轻下来,“要对阿缨好。”
龙莽从来流血不流泪,此时也是,一抽鼻子道:“我妹子跟你一场,大司马莫托付我!你若怕她受委屈,便自己守在她身边一辈子,自己去疼她。”
卫觎想了想,点头轻叹:“与她相守一辈子啊……单是想一想,卒当乐而忘忧。”
屋室中,簪缨在轩窗下仔细分着葛清营给的清心丹,一小瓶一小瓶地装。
葛先生说这药其实没什么用,不过聊胜于无,但簪缨还是很用心地分出每天的用量,计划着该怎样哄人服下。
姜娘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可她看见女君在窗下静沉的侧影,忍不住上前道:“女君,主君吉人天相,一定无事的。”
她已知道他们这一次出行,是为主君取药。
簪缨点头露出一抹静静的笑,“嗯,我信的。”
*
自那日后,卫觎不再召部下对练,军中就这么几个顶梁柱,不能叫他废了。
摁着自己杀戾日盛的心,他也终于不得不提出与簪缨分居而住。
蛊毒发展到这程度,他自己也开始丧失了判断。
簪缨知道轻重,这些日子观白的变化她看在眼里,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她都需先保全自己,便答应下来,搬到了他隔壁的房间。
白天都说得好好的,可谁知到晚间就寝时,簪缨的屋门忽被一阵风破开。
卫觎脚步急促地闯进来,看见簪缨,男人眼里的气怒才缓解,却依旧不高兴,一把扣住她手腕带上床,居高临下地困住她,声音低沉:“为何不同我一起睡?”
他方才找不到她,以为她丢了。
簪缨对上男人的赤瞳看了两眼,知道他不记得自己的决定了,抽出一只手臂,轻抚他后背道:“好,我们一起歇息。”
“女君……”姜娘紧张地出现在门口,院里还有几名神色凝重的影卫,也在严阵以待。
方才他们拦不住卫觎,眼看着主君一脸吃人相地闯了进去,担心女君出事。
“无事。”簪缨扬声向外道了一声,卫觎立刻皱眉。
他英挺的眉宇间蹙起了丘山,勾回她的脸,“和谁说话?”一顿后,又低低地道,“我在这里呢。”
那强势的态度里,莫名参杂了一股委屈。
簪缨被他压在下头,有些沉闷得喘不上气,抚平他眉心,软声道:“没有谁,我只和你说话。天黑了,好歇了,观白,你弄得我有些疼。”
卫觎浓雾般的眼里划过一瞬清明,立刻松开攥住簪缨的手,卧在她的外侧。
他蹙眉躺在那里,似乎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又拉过簪缨印上红痕的皓腕,珍而重之地放到唇上亲了亲,混沌不清道:“你别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