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归霁茶暖不思

第12章 奶盐(第2页)



 软肋?


 他没有,也不会有。


 忽然,眼前出现女孩子白皙的手。


 指间的筷子夹着一只水晶虾饺,轻轻放到他碗里。


 贺司屿抽回神识,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入目便是她蓬松长发间那张小鹅蛋脸。


 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对他盈盈一笑。


 她笑的时候,眼角弯弯,肩膀略微耸起些许,下巴一抵肩头,在他的大衣上压了一下。


 可能是哭过鼻子的缘故,又是素颜,纯纯的很白净,显得她今晚特别乖。


 “你再不吃,这笼虾饺就要被我吃完了。”苏稚杳轻声说,跟哄小孩儿似的。


 她生得一副细细柔柔的好嗓子,像冗长前奏后的第一句歌声,可以用开口跪形容。


 贺司屿心底泛起些微妙的情绪,目光凝到她沾着一点酱汁的嘴角,语气淡淡,但声音里有一丝压抑的平静:“这么好吃?”


 苏稚杳翕着唇笑:“嗯。”


 周宗彦看在眼里,笑而不语,这顿晚餐他主动去买了单。


 后来贺司屿接到一通电话也出去了。


 房间里复古旧物有不少,苏稚杳手里一盒温豆奶,东张西望,见什么都新鲜。


 她又站到那台留声机前,抿着吸管,看了半天,还是没琢磨出这老古董怎么用。


 贺司屿就在那时推门走回进来。


 “要走了吗?”


 “饱了么?”


 两人一起出声,也一起停住。


 苏稚杳对彼此间的小默契,以及他这句关怀感到喜悦,心想这冷漠的男人可算是见着点人情味了。


 她扬起笑:“吃饱了!”


 贺司屿几乎没有过愉悦这种心情,从哪一年开始算的已经记不清,尤其他本就心烦意乱,唯独今晚,两次被她的笑容感染。


 留声机旁,她站在青黄灯光下和他对视。


 她满足的眼神,让他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觉得愉.悦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回过味,贺司屿很淡地点了下头,走过去:“住哪个酒店?”


 “四季。”


 苏稚杳往墙边退了一步,给他让道,贺司屿走到她原先的位置,拿起台面上的锚头长柄钥匙,插进留声机的发条箱里。


 有盆绿萝挨着留声机,苏稚杳背轻轻靠墙,胳膊挨着绿萝散开的浓绿叶片。


 心中凭空生出个主意。


 她咬咬吸管,声音很小,尽量不让自己见缝插针得过于明显:“贺司屿,你借我两个保镖吧?”


 贺司屿今晚十分沉默,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只垂着眼,手摇上发条。


 半天,他才嗓音低沉,半明半昧地说:“别告诉我,你是一个人来的港区。”


 “那倒不是,助理陪着的。”


 苏稚杳收着下巴,吸管戳戳下唇,不太高兴地嘀咕:“还有程觉,他非要跟着,一直纠缠我,赶都赶不走,要不今晚我也不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


 贺司屿没应声,慢条斯理转动着长柄。


 苏稚杳和贺司屿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永远直面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后者总鲜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仿佛对一切都能做到若无其事,让人看不透他心底究竟有几分真实的在意。


 观察他侧脸,轮廓硬得冷漠,像是镀上了一层冰,完全是个袖手旁观的无情主义者。


 大冰坨子。


 苏稚杳在心里想,她要收回刚刚觉得他有人情味了的想法。


 “而且和程娱传媒还签着合约,我又怕得罪他……”苏稚杳颓颓地叹一口气。


 她可真可怜啊,他到底有没有同情心,这都还不快来心疼心疼她。


 见他还是不急着开口,苏稚杳郁闷地裹裹大衣,勾起掉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是她今晚这模样还不够凄美吗?


 苏稚杳腹诽半晌,贺司屿才平静地松开发条,转台开始缓缓旋动,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唱针,轻轻放到黑胶唱片边缘。


 唱针落下,没等苏稚杳惊奇原来这台手摇留声机是这么用的,贺司屿的声音也跟着慢慢悠悠落了下来。


 “倒是不怕得罪我。”


 唱针划过唱片片纹,摩擦出呲呲细响,卫兰版《你的眼神》,这首早年的经典港乐纯音乐伴奏曲,从老式黄铜大喇叭内娓娓传出。


 毕竟是陈旧的老家伙了,音准难免不完美,时而走个调,时而混着丝丝沙沙的杂音,但也就是这份不完美的旧,还原出了港乐本身的质感。


 回声中有回声,空灵的,杳远的,迷人的。


 苏稚杳仰起脸,撞进他的目光。


 暖橘调的灯光笼罩下,他从唱针收回的手慢慢抄进裤袋,人挺立得像棵孤松,看过来的那双眼睛,接近夜色下的海面,无光无波,黑得不见底。


 “我很好说话么?”贺司屿对望过去,低音炮磁沉、散漫。


 复古伴奏乐中,苏稚杳心跳重了一下。


 他们站在留声机的左右两端,主旋律萨克斯的深沉和柔情,让人有种正置身老香港歌舞厅的错觉。


 就是在这种错觉里,苏稚杳突然有被卷进平行时空的感受,乐声渐渐降调,霓虹渐渐远去,世界的亮度调暗了,只有他的周身有光。


 那一刻,不知谁还清醒着,谁又入了戏。


 -


 坐贺司屿的车回到酒店时,还不算太晚。


 苏稚杳悄无声息地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当时她在警署,还没来得及告诉小茸,就先接到了贺司屿的电话,所以那晚她离开过两三个小时的事,小茸和程觉都不知情。


 艺术节开幕仪式在下午两点。


 第二天苏稚杳一觉睡到中午自然醒,伸着懒腰,摸向床头柜的手机。


 一睁眼就是程觉的消息。


 【乖乖,我回京市了】


 【我爸跟吞了枪弹子似的,大半夜突然叫我赶紧滚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港区得罪贺家了,真是活见鬼……】


 【别怕亲爱的,我雇俩保镖保护你[玫瑰]】


 苏稚杳半惊半喜,倏地坐起身,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程觉走了?


 为确定这件事,苏稚杳迅速起床,洗漱完毕换上衣服,打电话给小茸问情况。


 “对的杳杳,小程总回京市去了,半夜走的,很急的样子。”手机举在耳边,听见小茸这句话的同时,苏稚杳不由弯起唇,拉开房门。


 蓦地,她吓得后跳一步。


 两个彪悍猛男直愣愣地立在她房门口,同款军绿战术马甲和工装裤,黑皮作战靴,一见她,就龇起大白牙,笑得像两张表情包。


 一个绿瞳,留络腮胡,被衣服裹住的肌肉绷得像是随时都要炸开,外貌和体格一看就是欧美来的。


 另一个是黄种人,体型相对没那么野蛮,但也是个大块头的硬汉。


 乍一眼,仿佛两个邪门的恐怖分子。


 苏稚杳反应几秒,心慌得厉害,差点拿不稳手机,忙不迭要关门:“小茸,报警报警!”


 “no no no!miss su,don't be alarm,we are good egg!”


 “苏小姐,我们不是坏人!”


 “i don't want to be beaten by boss and zhou sir anymore!”


 “保镖!是保镖!”


 “oh my god!”


 “请您相信我们!”


 两个大男人惊乍不定,一人吵一句,受惊的反应比苏稚杳还要大。


 听见她要报警,黄皮的那个手掌赶紧压住门板,绿眼睛的那个双手抱头,对即将面临的事惊恐到失控。


 苏稚杳都被他们衬托得冷静了。


 回想起程觉最后那条消息,苏稚杳狐疑地看着他们:“……保镖?”


 “是的,苏小姐,我叫大为,为非作歹的为!”大为有轻微的泰国口音,但中文很不错,看模样应该是中泰混血。


 他嘴角向两边咧展开,撞了下同伴:“他的名字是里奥,我们接到指令,负责您在港区的出行安全。”


 “hey miss su!”里奥的嗓子是坏的,跟被砂纸磨过一样,音色粗狂,干哑得不太好听,说起中文磕磕绊绊,却又很正经:“为、妹冷、少劳,坠盖万使!”


 大为白他一眼,回头笑咧咧地看着苏稚杳:“他说的是,为美人效劳,万死不辞!”


 这两人从眉眼凶悍到体格,但一开口又表现出一股子与外型不相符的憨厚,傻里傻气的,甚至有点可爱。


 简直就是俩钝钝的重型武器。


 苏稚杳被他们惹得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荡出一个舒展的笑容,拨云见日,春风拂面。


 大为和里奥都看得呆住。


 眼前洒下温暖的阳光,美丽的天使在光里笑得闪闪发亮,头发暖绒绒的,他们听见耳边有花开的声音……


 “他说的明明是罪该万死。”苏稚杳轻轻抱起胳膊,睨着他们。


 幻境碎成千万片,两人神游的思绪猛地刹住,人也尬住。


 大为“嗯”的尾音拉长半天,吞吞吐吐解释:“他、他中文不太好……但出发点是好的!”


 苏稚杳嘴角的弧度蔓延开,又笑了。


 你都为非作歹了,中文也不怎么样,她想,下次你俩都别出发了。


 “知道了,我化个妆,一小时后去西九文化区,等着吧,两位大聪明。”苏稚杳语气挟着一丝调侃,说完,笑着把他们关在门外。


 大为眼睛亮了:“夸我们呢?”


 里奥一口白牙从络腮胡间露出来,兴奋回答:“i agree!”


 两人面着门,开心地相视一笑。


 “请问苏稚杳苏小姐住这里吗?”


 大为和里奥循声回过头,看见两个戴黑墨镜的板正西装男,双手叠放腹部,站姿不动如山,庄重得像机器人。


 其中一个抬起手,训练有素地亮了下工作证:“我们是海豹安全顾问公司的保镖专员,受程总委托,为苏小姐提供私人安保服务,二位请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i agree.”


 大为和里奥先对视了眼,而后同幅度地昂首叉腰,绷起全身肌肉,大摇大摆朝他们走过去。


 “注意点,我们真的会动手的!”两位专员脸色逐渐变了,被他们的势头吓得节节败退:“你们想干什么,等等……”


 ……


 一小时之后,房门重新打开。


 苏稚杳走出房间。


 大为和里奥依旧满脸憨笑地守在门口,仿佛外面没发生过任何异样。


 “走了。”


 苏稚杳戴着最爱的贝雷帽,背只新款稀有皮小包,一支椰奶棒棒糖含在嘴里。


 已经摸清他们的来路,她也就不怯场了,任由这俩大个头跟随,走在前头颇有女王出街的气势。


 在西九文化区附近的餐厅吃过午餐后,苏稚杳来到即将举办艺术节的音乐厅,准备入场。


 小茸还不习惯被这种彪形大汉紧紧跟着,时不时害怕地往后瞧两眼,很小声问:“杳杳,他们呢?”


 苏稚杳仔细斟酌,过片刻说:“也不能干站着,不是多出好几张票吗,带他们进来一起看吧。”


 就他们这样,在出口死守几个小时也怪吓人的,不能给其他观众制造恐慌。


 大为和里奥却感激地望了过来,巴巴似两只没被主人丢弃的小狗狗,用眼神歌颂她在他们心里是多么人美心善。


 苏稚杳仰头瞅见这俩一米九直往上、心思却单纯如少女的大高个,咯咯笑出声。


 他们又逐渐迷失在她灿烂嫣然的笑容里,接赏赐似的,乖乖接过她递来的入场票。


 港区国际音乐厅呈中心对称,正中央是鎏金舞台,观众席布局在八角。


 主办方送的那几张票,座位都在正中间靠前,是全场视野最佳的池座,苏稚杳心情愉悦,想着下回去纽约,得好好感谢教授一番。


 艺术节的惊喜接踵而至。


 那位开幕式表演秀的顶级神秘嘉宾登场时,全场轰动,掌声雷鸣。


 苏稚杳惊讶地愣住良久,回过神,雀跃地跟着鼓掌,久久不止,眼底到眉梢都漾起喜出望外的笑意。


 居然是saria。


 她心心念念想要从师的奥地利钢琴大神。


 saria年近六旬,优雅不减当年,一身女士燕尾服出现,当她落座到钢琴前,厅内的声音都静下,交响乐队摆正姿势,预备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