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第3页)
阮朝汐闭着眼听着。
“原来如此。听起来倒是郎君们趋之若鹜的赏春盛宴。三兄为何不去?”
头顶又轻轻笑了声,“阿般忘了净法寺的规矩?只有女眷得入。各家儿郎趋之若鹜、彰显门第的赏春盛宴,请帖都是发给各家女郎。我在京城几年,年年春日赏花宴,奈何青台巷大宅里并无一个女眷可以受邀。”
是了。从前在云间门坞时,霍清川往返京城和豫州,曾经和她提起,京城新起了一座精美恢弘的大庙,只供女眷出入。
他承诺说得空会带她入京,让她告诉他,里头有什么景致……
原来说的就是净法寺。
阮朝汐闭着眼,心里的念头纷乱转动,耳畔听着熟悉而温和的嗓音,暖风吹拂身侧,原本只打算闭目养神的浓黑眼睫渐渐地紧密合拢起来。
她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情绪大起大落,夜里又做起前世长梦,带来浓重如深夜的悲伤。前世的他和前世的自己或许真的应了那四个字,“不死不休”。
但前世早已消散了。今世截然不同。
人生本就苦厄多而甘甜少,荀玄微曾多次问她,何必逐苦?谁又喜欢逐苦?一辈子背负两辈子的苦厄,分明是他自己在逐苦。
重入轮回, 现世十六年成就了现世的她。幼年经历的磨难苦厄从未压倒她, 扭曲生长的岁月也未磨平她。面前的郎君终于放了手,愿意让她遵循心意而活,攀高崖而逐甘露,她处处都能活得痛快。
在豫北山下做猎户剥皮子,山高路远,日子舒展痛快;在京城院落里对坐饮酪,风暖花香,日子同样愉悦痛快。
柔白的指尖攥紧衣袖,她含糊地唤了声,“三兄……”
“嗯?”面前的人倾身下来,侧耳听她说话,右手边的莫闻铮急得大喊,“郎君,莫动!”
阮朝汐已经听不清莫闻铮在喊什么了。她困倦地阖着眼,含含糊糊又道了句,“三兄,都过去了。”
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悠长。
荀玄微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恬静的面容上。
他此刻的神色难以形容。看似并无什么异常,却又仿佛海底急速掀起漩涡,只余表面平静。莫闻铮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头。
院落里安静良久,他动作极轻地抽出左手大袖,替她拂去发间门落下的花瓣。
——
阮朝汐昨夜累狠了,沉睡不知年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一条细缝。她居然又枕在他膝上了。
乌发柔滑垂落,手指在她发间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偶尔有拂乱的发丝,被动作极轻地捋去耳后。
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拂过她的唇。
过于轻了,或许是一瓣落下的花瓣,或许是拂过唇角的布料。或许是一只淘气的蚂蚁……?
阮朝汐倏然睁开了眼。
面前的人未想到她猛地睁眼,对视一眼,就想若无其事坐回原处。
但眼前人影闪动,她在看清之前,本能地抬手一攥,柔滑的衣襟布料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荀玄微:“……”
衣袖被手肘枕着,衣襟被她的手攥着,右手搁在长案上,只余个左手能动弹。他哑然坐在原处不动。
莫闻铮已经退走了,院门虚掩,庭院里没有旁人。
她枕着他的衣袖沉睡,他的左手掂着一瓣粉色花瓣。原来刚才确实有一瓣花飘到到她唇上,被他掂走了。
只是他掂走了花瓣,却并未起身。就着俯身的姿势,打量着她的睡容,若她未醒转,或许他就会一直这样看下去。
他们的距离过近了。她一抬头,视线里出现近处的薄唇。
形状优美的唇开合着,带着几分无奈语气,正和她说,“睡迷糊了?把手松一松。“
她至今还攥着他衣襟不放。
她当然可以轻易松手,但不知怎么的,她的目光又落在近处弧度优美的薄唇上。
呼吸彼此相闻,实在是太近了。
她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她再凑近过去,他是会避开——还是会闭上眼?
阮朝汐凝视得太久了。凝视的动作本身就是暗示,她自己察觉不妥,攥着他的衣襟的手缓缓松开。
衣襟放开了,他却未往后退。
幽深的眸光里掀起旋涡,千尺深潭动荡不休。
他的目光也落在面前柔软粉色的菱唇上,他清晰地记得一小截殷红柔软的舌尖——
院门就在这时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九娘!”李奕臣在门外大大咧咧地叩门环,“从早上等到中午,还未起身?说好的桃林还去不去了?给个准话。”
院里两人同时闪电般往后徹身。
阮朝汐清了清嗓子,隔着墙回一句,“去!”
虚掩的木门被一把推开,李奕臣大步进来,“天边起了浓云,我看下午要落雨。披风带上,我们赶紧走——”
眼前的景象叫他一怔,下半截话吞了回去,他纳闷地过去行礼,“——郎君也在?”
阮朝汐抱着隐囊侧倚在花架下,荀玄微端正坐在长案边。
他的右手搁在案上,左手举起瓷盅,放冷的半盅酪浆一饮而尽,声线淡淡,“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