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 107 章(第2页)

阮朝汐默不作声地听完,只说,“不必劳烦大长秋卿,我当面和圣上说明。”

“也好——”

前方紧闭的正殿门轰然洞开。

左右禁卫簇拥着中央一个朱红金绣祥云腾龙锦袍的身影,从长廊的另一侧迎面直走过来。

“哎哟。”武泽倒吸口凉气,“怎么撞到这位了,九娘止步。”

他急忙过去行礼,“太子殿下!恭喜殿下,天家父子总归重归于好了。殿下可是来给圣驾问安?圣驾正在里头询问三娘子之事。”

来人笑道,“大长秋卿说得好。我父子重归于好,孤也一切都好。孤给父亲带来了养气长生的方子,并方士所炼长生金丹一枚,献给父亲。”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嗓音,说话拖慢了尾音,刻意显出不疾不徐的腔调,却并不似荀玄微缓声说话时给人以从容宁和的感觉,反倒感觉阴沉。

阮朝汐听到“孤”的自称,便知晓对方身份,往长廊后方缓缓后退。

但她在女子中个头算高挑的,武泽在前头弯腰行礼时,太子一眼扫过来,便注意到了武泽身后的阮朝汐。

太子眼神一凝,背着手走过来,绕着她踱了半圈,笑了声。“这位小娘子瞧着面生。该不会是新进宫的娘娘罢?”

武泽笑着引见,“这位是荀九娘,荀令君族中的姊妹,这回来京城探亲游历。”

太子恍然大悟,“哦,荀君家中的姊妹。孤似乎听谁提起过?果然是京城罕见的美人。”

他的声线刻意放得和缓,反倒显出几分阴柔,“颍川荀氏,豫州第一门第。不止家出栋梁材,族中也是一个比一个生得好。荀氏九娘……今日进后殿,莫非牵扯进三娘子的事了?”

阮朝汐并不躲避,抬头直视过去,“是。臣女为白鹤娘子作证。”

太子长得阴柔,细眉白肤,貌若好女。比起彪悍魁梧的元帝,更像他小叔平卢王元宸的相貌。他背手站在面前,饶有兴致地追问,“那就不是入宫的娘娘了?”

阮朝汐侧目而视。

东宫妻妾尽数赐死,至今未过七日,太子昨晚斩杀了所有门客谢罪,今日竟像没事人般地出来了。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心肠冷硬如铁石。她瞬间起了反感,冷淡道,“不是。”太子哈哈一笑,脚步转开,径自当先跨进殿门。

大批禁卫左右簇拥而入。

武泽悄声道,“好了,赶紧去殿里。莫让圣驾在里头等。”

言谈间穿过庭院,巍峨古朴的后殿就在视野前方了。左右七间殿室一字排开,中间的直棂木门敞开着。

紫烟缭绕的侧殿里,众多禁卫拱卫。袅袅烟气也掩饰不住血腥气。

白鹤娘子倒在殿内。

阮朝汐进去时,一名内侍正拿银盆,蹲在她的面前泼水。

刑讯内监站在血泊水迹里,正拖长了语调劝诫道,“三娘子,南朝去不得。”

白鹤娘子从昏迷中悠悠醒转,恨声大骂,“妾深宫多年,旧朝琅琊王抛下妾出京,之后再无联系。这些书信俱是伪造!”

刑讯内监呵呵笑了,“对着证据如山,人人都说是‘伪造’。一轮用刑下去,吃了苦头,这才能撬开口。三娘子,你曾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圣驾正高坐御座。三娘子还是如实招供在净法寺内秘密连通南朝,和南朝的夫女勾连串通,意图叛国南逃之事,免吃苦头。”

白鹤娘子躺在地上,冷笑一声,“好,我招供。书信俱是伪造,皇后害我!”

“大胆。怎么还牵扯到皇后娘娘了?动刑。”

耳边蓦然一声凄厉的尖叫。

拶子夹在血肉模糊的手指间,两个内侍死命往左右拉,白鹤娘子瞬间再度昏死过去,又被水无情泼醒。

“陛下,荀九娘带来了。”武泽上前回禀。

丹墀高处传来了元帝的吩咐,“把人带进来。”

阮朝汐单独入殿,踩过血泊,在白鹤娘子身侧端端正正地跪倒。

心跳剧烈如鼓,眼睛盯着地面上的斑斑血迹,极度的愤怒中反而显得出奇的冷静,她拉过母亲的手,仔细查看皮肉糜烂的十根手指。

白鹤娘子原本已经破罐子破摔,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视野里意外出现的身影,却让她骤然显出慌乱神色,急忙撑起身,把手往身后藏。阮朝汐不肯放开。

御案高处,元帝翻了翻几张供状,把奏表扔回案上。

“颍川荀氏的九娘,入京不久。怎么认识三娘的啊?”

阮朝汐应声道,“净法寺上香相识,书信来往。”

“呵,净法寺。朕派人去搜了,希望净法寺是干净的。九娘和三娘子来往的书信呈上来。”

丹墀高处又响起了翻阅声,自言自语。

“九娘的乳母是郗氏旧婢,九娘带着乳母的遗物入京,和白鹤娘子约定了城东山头立碑。机缘凑巧,正好救下了山下官道受难的小皇孙。”

皇帝的声音缓和下来。“这倒是巧。从豫州千里迢迢地来京城立碑,当日下山救了小皇孙。可见小皇孙是个命大有福的。”

翻了翻几张供状,皇帝把供状扔回案上。

“皇后又起了不讲理的性子。荀九娘救下了小皇孙,分明立有大功,怎能说她是从犯?显然是无理取闹了。”

武泽侍立在皇帝身侧,壮着胆子迎合一句,“陛下说得极是。”

“荀九娘啊。”皇帝嗓音从头顶上传来,“朕听闻太妃称赞你。说你是个真性情的小娘子,小皇孙和你天生有缘分。”

阮朝汐在丹墀下端正再拜,“谢太妃称赞,臣女不敢当。”

“荀九娘的供证朕看过了,简单清楚,并无疑议,后面之事和她无关了。武泽,把人领出去。稍后赐赏。”

“谢陛下。”武泽急忙过来,“九娘,随老奴出殿。”

阮朝汐跪在原处未动。听若不闻,依旧仔仔细细地检查母亲的手指。

她为小皇孙一案供证而来。但今日看元帝的态度,她隐约明白了,谋害小皇孙只是把白鹤娘子牵扯进来的借口,元帝根本不信。但随后抛出的暗通南朝夫女的伪信,才是真正的杀招。

拶子是阴毒的刑罚,用力轻重表面看不出,需得一寸寸仔细抚摸过,才会知道,受刑处只是伤了外皮,还是已经夹到指骨碎裂。

白鹤娘子剧烈地挣扎起来,不让她继续摸下去。

“出去。”白纱上方露出的一双眼睛浮起薄薄泪水,白鹤娘子以气声催促,“中宫是知晓如何置人于死地的。伪造的南朝书信一出,我是再无法逃脱生天了。阿般,你出去。至少保你无事。”

阮朝汐摇头。放下沾染血迹的手,目不斜视,长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