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香草芋圆

第 107 章(第3页)

“臣女有疑问。”

“其一,只有书信为物证,便可构陷人死罪?臣女自幼习书,善于摹写笔迹。所谓南朝书信,臣女只要摹写片刻,便可写出一封惟妙惟肖的伪信。”

元帝的说话谈笑声消失了。含义各异的目光从大殿各处汇集而来。无人说话。

针落可闻的寂静里,皇帝的嗓音阴沉下去。

“给她笔墨。”

脚步声从殿后夹道走出,跪坐在丹墀边设下的小案处。阮朝汐的视野里出现朱红金绣祥云腾龙衣摆,太子入座。

“父亲恕罪,儿听闻这位小娘子可以摹写他人笔迹,好奇前来观摩。看完便走。”

“是荀郎家里的姊妹。”元帝沉沉地笑了声,“荀郎温雅好脾性,他家小娘子居然是个硬脾气的,呵,当堂顶撞于朕,胆子大啊。”

两名内侍搬来一处矮案,阮朝汐当面铺开大纸,提笔蘸墨,平心静气回应,“不敢顶撞圣驾,只愿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众人屏息静气,阮朝汐凝目细看手边的“南朝密信”。说来也巧,字迹乃是一笔疏放行楷,她从小摹写荀玄微的字迹到大,写多了行楷。

不同人书写的行楷字迹当然各不相同,她先在纸上缓缓摹写几个字,细心体会横竖转折不同之处。密信明显是男子笔迹,笔锋刚硬,转折果断,她刻意加重手腕力道。

缓慢摹写了半张纸,她换了空白大纸,笔尖蘸足墨,毫不迟疑地提笔疾书。顷刻间, 笔下落出惟妙惟肖的笔迹。

满殿寂静之中, 阮朝汐沉着落笔,笔下沙沙之声不绝。刚摹写了第一张信纸,正要续写第二张时,元帝吩咐道,“把她写的取上来。”

墨迹淋漓的新纸连通原信呈交上去。头顶上方传来纸张抖动声响,元帝反复对比两张信纸。

阮朝汐捻了捻自己沾染了墨迹的食指,“陛下,臣女尚未写完。”

“不必再写了。”元帝把摹写的第一页书信扔在案上。

“荀九娘,即便你可以摹写伪信,但你又如何证实这几封南朝书信不是真的?你和三娘萍水相逢,却为她喊冤。三娘若无辜,岂不是指证她的皇后有罪?谁又指使你害皇后?”前头话音还带着笑,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彻底阴沉下去。

阮朝汐在丹墀下长拜,“臣女无意害任何人。臣女只是据实回话。勾通南朝的书信可伪造,做不得物证。臣女为白鹤娘子喊冤。”

满室寂静。

高处的元帝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丹墀下拜倒的纤长身影,和周围内侍笑说,“十来岁的小娘子,刚入京城,懂什么。看在她兄长的份上,朕不和她计较。下去罢!”

武泽慌忙迈下丹墀,“老奴领九娘出去。”

他疾步过来,半搀扶半拉扯着阮朝汐起身,压低嗓音催促,“快随老奴走。”

阮朝汐被武泽拉起身,近乎仓促地拉扯着往殿外走。

太子也同时告退。背着手,不紧不慢走在她身侧,阴柔的嗓音轻声道,“荀家九娘,圣驾面前乖巧些。圣驾处置三娘子的心意已决,当心把你也牵扯进去。这么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掉了脑袋岂不是可惜——”

阮朝汐倏然递过犀利的一瞥。

听到那句“圣驾处置三娘子的心意已决”的同时,她一把挣开武泽拉扯的动作,人停在原地。

太子原本在边走边轻声调笑,走出两步才发现人落在了身后,诧异回身来看。

身后大殿深处传来元帝的声音。

“三娘,当年你诞下的那个女儿,朕从未见过,问你多次,你也从不肯说送去了何处。朕体恤你,不多追问,这么多年了,你也当真从不和朕说。如今想来,早秘密送去南朝了?”

“四年前,朕体恤你病重,划地给你建了偌大一座净法寺。你借口入了佛门,整日躲在寺中不见踪影。说是男客止步,连朕都挡在外头……呵,如今想来,倒成了你秘密谋划,联系南边的好地方。”

“琅琊王和你那女儿躲藏在南朝何处?你借着修建净法寺的机会出宫,是否心里早有了叛逃南奔的打算?朕问你最后一次,你如实地说。”

白鹤娘子声音嘶哑,“妾不知琅琊王在何处。妾不知当年那苦命的女儿在何处。修建净法寺,只是为了向苍天祈福,保佑众生平安。”

大殿里静默了一瞬,元帝的声音再度响起,“保佑何人平安?身处南地的琅琊王平安?”

语气漠然吩咐,“用刑。”阮朝汐停在原地。殿门在她面前敞开, 暮春日光的光芒映进了脚下。武泽送出了太子, 又回身急忙送她出去。

身后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

阮朝汐骤然挣脱元治拉扯她的手,奔了回去。

拶子已经套在血肉模糊的手指中间,两边死命拉扯,白鹤娘子咬牙忍着不发声。左右行刑内侍正要再拉时,阮朝汐疾奔去白鹤娘子的身侧,发狠拦阻,把拶子扔在地上。

“不必再用刑了。我替白鹤娘子招供。”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白鹤娘子的肩头,白鹤娘子预感到她要说什么,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探过来,用力攥住她的衣袖,惊恐地连连摇头。“别,别!”

阮朝汐反手握了握母亲的手腕,把她扶坐起身,两人并肩长跪在丹墀下。

“琅琊王抛妻弃子逃离京城,白鹤娘子和琅琊王恩断义绝,从未有叛国南奔的打算。女儿飘零四野,不知所踪。白鹤娘子心中思念女儿,净法寺既建成,救助天下苦命女子,日夜行善祈福,只求母女此生有见面之日。”

“她的女儿既从未踏足南地,又从不知生父何人,阴差阳错来了京城,在净法寺意外母女相认。女儿既在京城,白鹤娘子又何来的奔逃南渡之说?”

满堂鸦雀无声。众人均预感到了什么,无人敢开口说一个字。就连元帝也沉默下去。

大殿通亮的灯火明光,映出此刻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四面八方震惊复杂的视线里,白鹤娘子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别说了!”

“所谓叛逃南朝、投奔夫女的说法站不住脚,我可为人证。勾通信件皆为伪造,当堂摹写的仿书可为物证。白鹤娘子无罪。”

阮朝汐转过头去,轻轻握了握身边人的手,“认下我吧,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