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王旗花下一壶酒

关山月 第120章 少年有一剑(第3页)

坐在桌边一脸笑意的赵氏皇族子弟,对于这突兀而来的袭击并无意外,甚至还有空淡笑摇头,“好好一个练气士,怎么还跟那些修武道的莽夫一样上不得台面?不过你这能将渡船客舱的墙壁都撞碎的本事,确实是也够头铁了,江湖把式的铁头功?”

赵正纶说着话,空着的那只手早已朝着那个飞身而来的少女探了出去,又是轻轻巧巧一手定身术,飞在半空中的青霜一瞬间被固定在原地,没了冲劲之后脸面朝下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另一侧隔壁的青玉听到动静,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结果连门槛都没能迈进来,被那坐在桌边的年轻人轻轻巧巧看了一眼,就直接倒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船舱墙壁上,口吐鲜血,脸色苍白,再难起身。

四人都非一合之敌,山穷水尽,危在旦夕。

……

白毫渡船的船头笔尖处,有个一身朴素、清癯俊朗的中年人,三绺长髯,风姿卓绝,他此刻就盘腿坐在那船首位置,并未突破护船罡气,如水中浮萍,与整座渡船相得益彰,犹如一体,共同南下。

这位数千上万年都没离开过他那三亩自耕田的中年汉子,也不知是何时到的此地,即便是马鞍渡口那位负责守护白毫渡船不出意外的压箱底高阶修士,都没有丝毫察觉。

关于白毫渡船上某间船舱之中发生的事,对于中年人而言,如在眼前。

这一幕大概是让他破天荒想起了某些旧故事,所以也难免有些感慨,故国山河在,故人如旧颜。

这都多少年了,有些人的习惯秉性还是如当年一样,死性不改,子子孙孙都是一个样子,偶尔出来一个长得比较直溜的好树苗,也依旧改不掉那一大家子的门风,所谓积习难改,不过如此。

很多年不曾饮酒的中年汉子,此刻突然有些想喝酒,伸手一招,手中便出现了一只酒坛,有一个粗犷的名字叫做“匈奴血”,酒浆鲜红如血,辛辣刺喉,酒气极壮。

汉子揭开酒坛泥封,并未豪饮,只是凑在笔尖处闻了闻,便算是饮酒了。

年轻时领兵习惯了禁酒令,后来不再为一军之首,也并未废掉那“禁酒”二字,以身作则,早就习惯了。

……

楚元宵双目空洞不能视物,因为窒息之下,意识都逐渐开始模糊,周身空洞。

不知何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如在溺水中的少年忽然发觉自己能动了,于是便拼命朝着那个光点处游过去。

在水中扑腾了许久之后,终于到了岸边,距离那光亮极近,他赶忙铺上岸去,顾不得浑身湿透,继续朝那光点狂奔。

有个不知来历的声音,温润柔和,缓缓问道:“你觉得那座燕云帝国如何?”

狂奔少年猛地脚下一顿,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当初在盐官镇那棵门前老槐树下时,他就经历过一回了。

对于那个莫名的问题,少年并未太过思考,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那个声音对此似乎是有些讶然,轻笑一声后又问道:“与你为难的是赵氏皇族子弟,今日如此之大的委屈,说一句奇耻大辱都不为过,窥一斑而知全豹,你难道不觉得那个皇族有问题?”

楚元宵皱了皱眉头,垂眸思考了一瞬,然后抬起头看着那处光亮,轻轻摇头道:“我确实认为他不是好人,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定性所有赵氏,这样不公平。”

“那他对你就公平了?”那个声音似乎不太认同少年人的这句话,声音变得有些淡漠。

楚元宵好像没有察觉到对面的不喜一样,固执道:“所以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把今日的债还回去,也让他亲自尝尝‘加官贴’是什么滋味,但如果只因为他一个人,就推测跟他同族的人都不是好人,这样不对。”

那个声音嗤笑一声,“妇人之仁!”

少年不说话,也不再往那光亮传来的地方挪步。

那个声音大概是因为见他久久不肯服软,有些恼怒,“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觉得别人只是一个人使坏,自己就不应该牵扯旁人,傻了吧唧在那里讲究一个所谓大义,打肿脸充好人,结果到头来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傻是不傻?!我瞧着你就是个大傻子!”

楚元宵闻言抿了抿唇,“那个皇族怎么样,至少要等我见过其中很多人之后才能确定,只是一个人不能说明什么,评判人心好坏,也不该如此潦草。”

那个声音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久久都没有说话。

楚元宵见他归于寂静,也不再等待,而是打量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寻找出路。

片刻之后,那个声音又突然出现,只是这一次平静了很多,“既然你坚持己见,那就希望你将来能去好好看一看某些人心,只是在那之前,你得先活下来。”

说罢,那个声音便彻底归于沉寂,只是前一刻于少年而言还可望不可即的那处光亮,骤然之间开始在他眼前放大,直到天光大亮。

赵正纶似乎是没有发现楚元宵已经恢复了视线,也恢复了呼吸,还在那里满脸兴味欣赏自己的杰作。

楚元宵瞬间手握住身后剑柄,下一刻,当初在白云剑山曾出手的那一剑再次现世。

一道白光闪过,身侧圆桌一分为二,连带着那赵正纶的一只手臂一起,一同跌落在地。

赵正纶甚至有些发懵,甚至都没能立刻感受到痛觉,只是愣愣看着对面那个眯眼看着自己的少年人,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怎么可能?”

那一剑不仅斩了他一条手臂,更是直接封了他的修为,此刻赵正纶,几于普通人无异,只能勉勉强强维持住重伤,不至于血流致死。

楚元宵看了眼手中木剑,有些心疼,“你之前说得确实不错,的确是哪里都算到了,但你唯一的一点缺憾就是,你没去过龙池洲。”

赵正纶咬着牙眯了眯眼,此刻那断臂的钻心刺骨才开始直冲天灵,疼得他都开始打哆嗦了。

少年也不用他发问,将手中那柄并未沾血的木剑送回身后剑鞘,然后从一侧搬过来一只完好的圆凳坐下来,看着赵正纶缓缓道:“当初在白云剑山时,我曾有幸登上他们那座宗门后山的半山腰,还在与人斗法的过程中,取巧借用了半山剑气。”

少年有些怅然,看了眼那个脸色越发苍白的赵氏皇族,语气变得更差了一些,仿佛自己的家底被人投了一半一样,一脸肉痛。

“那一招过后,我身后这把剑上本来是还残留了一些剑气余韵的,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将之全部温养进入木剑之中,你就撞上门来了。”

楚元宵有意无意没有提有人出手帮忙的事,只是用那一剑掩盖了所有事。

少年又长叹一声,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哀怨道:“你说说你,运气不好就不好吧,还非要拉上我作陪,结果你亏我也亏,这又是何必呢?”

终于有些明白了缘由的赵正纶惨笑一声,任他如何智计,如何的大势已成,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变故,燕云帝国皇城司的探马去遍了全天下,唯独没去过龙池洲。

“既然如此,赵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刮随你处置便是。”

楚元宵耸了耸肩,“你贴我加官,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扛到了几品,但也没有像你说得一样一裤裆屎尿,还算好吧,砍你一条胳膊足够了,也算我先替李姑娘收一波利息,我暂时勉强能给自己交待了。”

说着,他瞥了眼那个有些错愕的赵氏子弟,凉凉道:“别以为这样就过去了,我只是收利息而已,真正要债的事情李姑娘肯定会自己做,希望你们到时候已经准备好了。”

当初在盐官镇时,那个白衣姑娘也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只不过是对那个水岫湖嫡子说的。

赵正纶默了默,站起身来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看了眼少年人,然后便步履蹒跚离开了船舱。

其他三人早在赵正纶被斩断一臂的时候,就都已恢复了自由,各自愣在原地,震惊地看着楚元宵。

楚元宵一直坐在那圆凳上,目视着那赵正纶起身,又转身出门,渐渐远去。

少顷,楚元宵微微转头给余人递了个眼神,青衣小厮立刻会意,赶忙出门去扶起依旧难以起身的青玉,顺势看了眼两排船舱之间的走廊,空无一人。

二人进门来,余人又关上了房门,这才朝着少年点了点头。

楚元宵一瞬间面色潮红,直接喷了一口鲜血出来,面色苍白,气息紊乱。

当初在剑山的那一剑,他的剑招学自李乘仙,剑气借于那座白云剑山历代已故剑修,而且还是在梦境心湖之中,所以一剑过后就还好,虽然同样有伤,但好歹还能承受。

但今日这一剑可是实打实在人间,不是剑修,却干了件剑修的事,不死也得脱层皮。

要当剑修,哪会有这么容易?

……

白毫渡船船头处,那个衣衫朴素的中年汉子面带笑意,这一次是真的提起手中酒坛猛灌了一口酒。

人间有一剑,不是剑修,胜似剑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