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异苔同岑


 听完汪琦的话,南乙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点头,微笑着回答他最开始的提问。

 “他是我舅舅。”

 不知为何,秦一隅敏锐地察觉到,南乙其实是不想承认的,方才的半分钟里,他的眼神始终表现出谨慎和犹疑。

 他心思深沉,这一点秦一隅是知道的,但这种下意识的防备,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刚听到徐翊这个名字时,秦一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年少时曾喜欢过的地下摇滚乐队。不过当初那名吉他手本没有透露过本名,秦一隅也只是听说。

 如果不是之前南乙曾经提及过,说他的舅舅大学时玩儿乐队、后不定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这太巧合了。

 而且当时他明明问了,可南乙还是特意模糊了他的名字。

 他是在隐瞒什么吗?隐瞒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莽撞地直接发问,南乙会不会拒绝回答,会将自己缩起来吗?

 于是秦一隅也迟疑了,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和所有人都不同,南乙最初的出现直白得像一道闪电,可当他越靠近,越深入,越是会探到更多的秘密。他是层层嵌套的谜团,总会让秦一隅想到寒冷的、被大雾笼罩的西伯利亚森林。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活得像迷宫一样。

 继续摸索下去,除了好奇,秦一隅还觉得难过,好像掉入一片冰冷的湖里,四处都是漂浮的碎片,每一片都很割手,都是南乙的过去。

 回去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有些失眠,可南乙似乎很累,早早地就睡了。

 秦一隅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床,轻手轻脚地钻进南乙的被子里。明明开着暖气,可南乙的体温却还是很低。

 他躺下来,小心地靠近,胸膛紧贴上他的脊背,像是两片被雨水黏住的叶子,试图将温度传导给他。

 明明已经很轻了,可南乙太警觉,立刻动了动,好像被吵醒了。

 “嗯……”他皱着眉翻了个身,面对面,没睁眼,只嗅了嗅味道,手向前,抓住了秦一隅胸口的睡衣布料。

 “你又梦游……”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含混不清,秦一隅没能听清,因而他靠近些,亲了亲南乙的嘴唇,小声问:“我又怎么?”

 南乙蹙着眉,仿佛没听到他的提问,只自顾自含糊地说:“别亲我……”

 秦一隅笑了。

 我可是越不让干越是要干的人。

 所以他又亲了亲南乙的鼻梁。

 嘴上拒绝,可睡梦中的南乙像是受某种惯性的驱使,挪了挪,靠入秦一隅的怀中。他的姿态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平时没有的脆弱,仿佛很依恋他似的。

 秦一隅如愿以偿地将他搂住,感到满足,手掌轻轻抚着南乙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你太累了。”

 抱着南乙后不久,他也睡着了。

 再后来他是被光线晃醒的,但实在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发现空空荡荡的。这时候秦一隅才彻底醒过来,叫了南乙的名字,张开眼环顾房间。

 最后他看到的只有一张纸条,被一杯牛奶压在床头柜上。

 [有点急事要办,先出园区了。]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行字。

 是怕吵醒我,所以才特意留的纸条吧?

 [狮子emoji:南乙,我有要紧事儿要问你。]

 没多久南乙就回了。

 [小狼崽儿:什么?]

 [狮子emoji:你走之前亲我没?醒来之后亲我没?]

 [小狼崽儿:……没有。]

 [狮子emoji:?????我不信,你别骗人了!我感觉到了。]

 [小狼崽儿:你在做梦。]

 [小狼崽儿:我醒来之后唯一做的事就是使劲儿推你。]

 [狮子emoji:?为什么?]

 [小狼崽儿:因为你压我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回复秦一隅也莫名其妙开心,或许因为压着对方头发本身就是非常亲密的举动?而且他认为南乙说的“使劲儿”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少力,不然自己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消息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严霁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市区,才恋恋不舍从南乙的床上离开,并且相当认真地叠被

子、铺好床。

 可一上车,他发现,坐在副驾的迟之阳今天话少得出奇。

 小缺心眼儿还有心事呢。

 秦一隅往前凑了凑,扭头冲开车的严霁说:“怎么个事儿啊严老师,我家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垮着个小脸儿也不说话骂人都没劲了,他以前可是个特别会骂人的孩子啊,您平时得多关心关心……”

 还没说完,迟之阳就拆了个面包塞秦一隅嘴里。

 “再不闭嘴我报警抓你。”

 “行啊,如果说关心你是一种罪名,那我自愿接受逮捕。”

 “啊!”迟之阳被他气得抓狂:“我杀了你!”

 “老师没事儿了,我家孩子又活了。”

 吵吵闹闹一路,直到抵达音乐学院,迟之阳二话没说下了车,回头冲后座的秦一隅比了个宰了他的手势。

 秦一隅笑呵呵的,等车又开起来才忽然琢磨出哪儿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这回走都没跟你打招呼啊。”说着秦一隅还贱兮兮地模仿起来,“之前不都是,‘拜拜严霁~’,小手一挥小辫子一甩的。”

 严霁半天没回答,直到驶出校园路才开口:“好朋友淘汰了,心情不好吧。”

 秦一隅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偷瞄严霁,总觉得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大片乌云。

 为了驾驶安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s中附近,秦一隅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下下次。

 秦一隅也没勉强,转头便钻进胡同里,买了根糖葫芦边走边吃,吃到还剩最后一颗,也终于到了姚景家门口。

 姚景裹着个大棉袄出来给他开门,还特意瞅了一眼他背后。

 “弹贝斯那小帅哥今天没跟你一块儿?”

 “人忙着呢。”秦一隅把之前借的卡林巴琴往他怀里一塞,自来熟地进去,直奔姚景住的那间屋子,进去就开始逗他养的玄凤鹦鹉,一扭头又看见他桌上摆着的相片,还是当时学生给他和邹梦老师拍的。

 “看什么看?”姚景一把拽了相框,往抽屉里一搁。

 “姚老师。”秦一隅往桌上一趴,眨巴着大眼睛,“我听淮子说,邹梦老师走的时候闹得不太愉快,当时她带的学生,是不是和人打架来着?”

 姚景皱眉说:“你问这个干嘛?”

 秦一隅没搭茬,继续问:“学生打架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没听说过牵连老师的,还不是班主任,就一任课老师。为什么啊?”

 “关心这些干嘛?你心里面不是一向只装着自己的事儿吗?”

 秦一隅扭头看向小鹦鹉,说:“上次我带你去找邹老师的时候,在她开的辅导班门口见过他,当时我还觉得是你弄错了,现在一想,可能真是他。”

 “那小孩儿上学时候被人欺负,那帮狗崽子把他逼急了,才打了那么一架。”不知不觉间,秦一隅的表情变冷了,脸上也没了笑,“我在想,邹老师当时可能是因为他离职的。”

 “所以呢?”

 “还所以呢?这可是你俩复合的大好机会啊!”秦一隅一拍桌子,“老姚,你赶紧帮我找她打听一下,当时欺负他的到底是哪几个人,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她那个倔脾气,肯定是遇到什么不公平的事儿才气跑的,你去问问,顺便拉近一下距离,怎么样,天才吧?”

 “当年那事儿挺复杂的,我帮不了……”

 秦一隅立马起身:“那我自己去找她,我弄个大喇叭去她辅导班楼下给她唱分手快乐……”

 “你有病吧!”姚景一把拽住他,又无语又气,其他人这么说就算了,充其量打打嘴炮,秦一隅不一样,他是真能干得出来。

 “我想想办法吧祖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有别的事儿吗?”

 “还真有。”

 “我是真欠你的。”

 “确实啊。”秦一隅笑嘻嘻的,“要不是您初中那会儿给我听了那个摇滚乐队的cd,我怎么会走上歧途呢?”

 姚景翻了个白眼:“合着我就是万恶之源了。别墨迹了,有屁快放!”

 秦一隅这才把他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抖落出来。

 初中时姚景就是他的音乐老师,那时候没几个学生把音乐课当回事,秦一隅不一样,别人不喜欢的他就喜欢,上课特别认真,也被姚景意外发现,他在音乐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嗓子的本钱还特好。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开起小灶来,有一天他去姚景

办公室,发现了一张看上去包装非常简陋的cd,问姚景那是什么。

 你听不懂的东西。姚景是这么说的。

 这几个字简直一脚踩上秦一隅雷区,本,非听不可了。于是他直接拿走了那张专辑,跑去校门口的音像店借了cd机,旷课站了一下午。

 也着迷似的,听了整整一下午。

 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或许是里面空调温度太低,推开音像店大门出来,被仲夏的太阳一照,秦一隅浑身的毛孔都颤栗了几秒,电吉他的声音还在脑子里打转,嗡嗡的,久久不散。

 他现在都记得那张cd上的字——异苔乐队《闪电》。

 原来那就是摇滚,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混混沌沌的少年时代,在秦一隅的心口留下一片滚烫的印记,闷在血管里,燃烧了这么多年。

 自那以后,他着了魔似的,开始疯狂地听歌,国内的,国外的,流行的,地下的,数不清的摇滚专辑洗刷他的大脑。在无数个深夜,他和数不清的乐队震颤出灵魂的共鸣。于是他开始学吉他,开始写歌,一切快得自然而然,一气呵成。

 那时候的秦一隅就明白,他天生就是要和这些人一样的。

 他天生就要成为一名摇滚乐手。

 尽管后来,那个小众的地下乐队已经不是他的最爱,但秦一隅始终记得,那是个美妙的开端。

 “异苔乐队最开始那个吉他手,立羽。”秦一隅问,“他本名,是不是叫徐翊。”

 姚景愣了愣。

 这是个好久远的名字了。

 当初,这支乐队在西城区演出,结果前一天键盘手受了伤。火急火燎的,朋友找他临时过去搭把手。

 那还是他人生中头一次跟正儿八经的乐队排练。也是那次,他收到了那张cd作为礼物。

 尽管就接触了小半天,但他对立羽印象极其深刻。

 那人长了张能去拍电影的脸,半长不长的头发,扎个小辫儿,吉他弹得特漂亮,不弹琴就爱贫嘴,到处找人逗闷子。那天队友被逗急眼了,确实叫着他全名骂了一声。

 “是叫徐翊,你怎么知道?”

 “看网上有人说的,但不确定,想证实一下。”

 乐队小众,粉丝不多,又低调,当时的秦一隅能找到的讯息并不多。

 姚景忽然发现,这小子表情又变严肃了。

 “姚老师,你还认识当年和他一起组乐队的人吗?谁都行,我想见见。”

 本来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没成想姚景还真有人脉。

 只不过他认识的不是乐手,而是当年异苔的经纪人。当年就是他找到姚景,请他帮忙顶替键盘手。这人如今浑身大金链子,穿着潮牌,蹲在酒吧门口,看上去倒像个说唱歌手。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小子……别提了,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