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异苔同岑(第2页)

 被姚景称呼为“永哥”的大哥笑声极大,像只进烤炉前被吹得胀气的肥鸭,弄得秦一隅很想戳他肚子。

 “那会儿好几个厂牌过着一辈子搞地下,结果呢?”永哥叹了口气,“没两年就跑了,说是要去上班。”

 听到关键信息,秦一隅立刻问:“做记者了?”

 “好像是吧,这我就不清楚了。”永哥挠了挠头,“这小子忒绝情,退就退呗,还把所有人都删了,一个都不来往了。当时其他几个还以为他要单飞呢。”

 “为什么?”秦一隅感觉有点奇怪。

 永哥拧着眉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有大老板看上他了,好像还是什么娱乐公司的老板,不知道真的假的,没多久他就退队了。”

 “可他最后不也没出道?”姚景说。

 “是啊,上班去了,这小子。哦对了,那时候他还有个女朋友来着,两人之前一直蜜里调油的,去哪儿都不分开,后来有一次,那小姑娘出了个事儿,两人就分开了。”

 “什么事儿?”姚景问。

 “她骑车来找徐翊,路上让一辆车给碰了,好在人没大事儿,就小腿骨折。那天正好是徐翊头一回提退队,正谈着,接到电话就去医院了,打那天起就天天在医院里伺候她,无微不至,当时我们还寻思他俩是不是要结婚了,结果人一出院,他就提分手了。”

 听到这儿,姚景人都傻了:“不是,为什么啊?”

 “不知道啊。”永哥摸着肚子,“我们也纳闷呢,这小子提完分手回自己正式退队了,以后再也不见了。”


“他这么一走,大厂牌也跑了,后来异苔剩下几个找了个新吉他手,签了个小厂牌,不过没几年也散了。”

 秦一隅听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哥,他是几几年退队的?”

 “好像是……2013年冬天?”永哥想了想,“没错,那时候他快过23岁生日了,我们还商量去哪儿吃饭来着。”

 那时候南乙7岁。

 也是他的妈妈、南乙的外婆死的那年。

 到这一刻,秦一隅才终于确定。他一面觉得不可思议,命运冥冥之中在他和南乙身上埋下了太多伏笔,同时又感到不解。

 同为吉他手,他能从那些歌里听到徐翊对音乐狂热的爱,这是无法隐藏的。

 为什么在那一年,他做了如此多反常的事,难道单纯只是丧母的打击?

 秦一隅不太相信,他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找真相。

 “这都过去十年了,换个人我可能想不起他这么离谱吧,提起来也只觉得可惜,一点也不觉得烦。有时候我还会听一听他留下来的母带呢,还有当时他们的那些视频,都在我电脑里。”

 秦一隅眼睛忽然就亮了。

 “能给我吗?”

 都回到家里了,姚景还在数落他。

 “你有病吧?他一看就是想坑你啊!三万?你说话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的存款?想想你的钱包?”

 秦一隅将硬盘插进姚景的电脑里,笑嘻嘻说:“问题不大!老姚,我又红了,这笔钱我到时候双倍还给你,不,三倍!”

 “你给我立个字据!”

 “没问题。”秦一隅点开文件夹,里面的确有不少视频。

 他随意看了看,目光被其中一个名为[你雪(弹唱)]的视频吸引,果断点开。

 原以为会是在排练室里随便录的,没想到背景竟然是客厅。

 画面的一开始,是一只手挡住了镜头,模模糊糊他听见一个声音,似乎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开来着”,为了听清楚点,秦一隅戴上了耳机。

 很快,手移开了,人也随之远离镜头,露出完整的脸,很年轻,也很秀气。

 这副五官和南乙并不是十成十的像,气质更是迥然不同,但眉宇间又有着一种微妙的相似,只是南乙的样貌更加锐利,特别是眼睛,能让人一眼就记住。

 画面中的徐翊看上去最多18,浑身上下冒着少年气,笑起:“下面我要唱的是一支demo,歌名暂定为《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秦一隅再次看了眼文件名。

 原来是这个意思。

 视频里的徐翊垂下头,开始弹吉他。那是个很简单的和弦,许多抒情歌都会用,秦一隅静静听着,发现这是他们没发行的歌,网上没听过音源。

 因为是小样,徐翊的歌词写得并不完整,主歌部分很大一段都用哼唱代替,间断地插入一些歌词。

 [你出生那夜,北京下了雪

 我忽然了解生命的盈缺]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句,秦一隅心中忽然产生强烈的震恸,或者说,是一种情感上的预兆。仿佛他和这首未曾面世的歌也紧紧相连。

 徐翊轻声唱着,音色温柔极了。

 [柔软的小怪物

 快坐上我的肩膀

 别哭泣……]

 忽然,他的弹奏中止。安静的两秒钟里,秦一隅听见一阵稚嫩的啼哭。

 坐在电脑前的他愣住了。

 而徐翊放下吉他,笑着起身到镜头背后。不一会儿,他抱来了一个周岁大的小孩儿,护在怀里摇了摇,又捏着他的小手,冲镜头晃了晃,然后回到沙发,抓着那只小肉手,拨了一下吉他弦。

 很快他就没哭了,主动抓住了琴弦,还冲徐翊笑。

 在视频的最后,他高高举起那孩子,珍视地望着他,清唱出那首歌剩下的部分。

 [别哭泣,别迷惘]

 [你有宝石般的双眼

 金灿灿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舅舅刚出来就有人猜秦一隅可能是受了他影响,你们是真的厉害的

 哦对,小乙出生那夜是真的下了雪,其实正常来讲那个季节通常没有雪的,但是那年天冷得特别快,一家人守在医院的时候,夜里突然就飘雪了,不过第二天就放晴了,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梦一样的一场小雪,只有徐翊的歌把它记下来了。

 听完汪琦的话,南

乙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才点头,微笑着回答他最开始的提问。

 “他是我舅舅。”

 不知为何,秦一隅敏锐地察觉到,南乙其实是不想承认的,方才的半分钟里,他的眼神始终表现出谨慎和犹疑。

 他心思深沉,这一点秦一隅是知道的,但这种下意识的防备,还是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而刚听到徐翊这个名字时,秦一隅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年少时曾喜欢过的地下摇滚乐队。不过当初那名吉他手本没有透露过本名,秦一隅也只是听说。

 如果不是之前南乙曾经提及过,说他的舅舅大学时玩儿乐队、后不定并不是同一个人。

 但这太巧合了。

 而且当时他明明问了,可南乙还是特意模糊了他的名字。

 他是在隐瞒什么吗?隐瞒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莽撞地直接发问,南乙会不会拒绝回答,会将自己缩起来吗?

 于是秦一隅也迟疑了,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

 和所有人都不同,南乙最初的出现直白得像一道闪电,可当他越靠近,越深入,越是会探到更多的秘密。他是层层嵌套的谜团,总会让秦一隅想到寒冷的、被大雾笼罩的西伯利亚森林。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活得像迷宫一样。

 继续摸索下去,除了好奇,秦一隅还觉得难过,好像掉入一片冰冷的湖里,四处都是漂浮的碎片,每一片都很割手,都是南乙的过去。

 回去之后的那个晚上他有些失眠,可南乙似乎很累,早早地就睡了。

 秦一隅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回音,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床,轻手轻脚地钻进南乙的被子里。明明开着暖气,可南乙的体温却还是很低。

 他躺下来,小心地靠近,胸膛紧贴上他的脊背,像是两片被雨水黏住的叶子,试图将温度传导给他。

 明明已经很轻了,可南乙太警觉,立刻动了动,好像被吵醒了。

 “嗯……”他皱着眉翻了个身,面对面,没睁眼,只嗅了嗅味道,手向前,抓住了秦一隅胸口的睡衣布料。

 “你又梦游……”

 后面两个字他说得含混不清,秦一隅没能听清,因而他靠近些,亲了亲南乙的嘴唇,小声问:“我又怎么?”

 南乙蹙着眉,仿佛没听到他的提问,只自顾自含糊地说:“别亲我……”

 秦一隅笑了。

 我可是越不让干越是要干的人。

 所以他又亲了亲南乙的鼻梁。

 嘴上拒绝,可睡梦中的南乙像是受某种惯性的驱使,挪了挪,靠入秦一隅的怀中。他的姿态和动作,都流露出一种平时没有的脆弱,仿佛很依恋他似的。

 秦一隅如愿以偿地将他搂住,感到满足,手掌轻轻抚着南乙的后背,吻了吻他的发顶。

 “睡吧,你太累了。”

 抱着南乙后不久,他也睡着了。

 再后来他是被光线晃醒的,但实在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旁,发现空空荡荡的。这时候秦一隅才彻底醒过来,叫了南乙的名字,张开眼环顾房间。

 最后他看到的只有一张纸条,被一杯牛奶压在床头柜上。

 [有点急事要办,先出园区了。]

 秦一隅愣愣地盯着这行字。

 是怕吵醒我,所以才特意留的纸条吧?

 [狮子emoji:南乙,我有要紧事儿要问你。]

 没多久南乙就回了。

 [小狼崽儿:什么?]

 [狮子emoji:你走之前亲我没?醒来之后亲我没?]

 [小狼崽儿:……没有。]

 [狮子emoji:?????我不信,你别骗人了!我感觉到了。]

 [小狼崽儿:你在做梦。]

 [小狼崽儿:我醒来之后唯一做的事就是使劲儿推你。]

 [狮子emoji:?为什么?]

 [小狼崽儿:因为你压我头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条回复秦一隅也莫名其妙开心,或许因为压着对方头发本身就是非常亲密的举动?而且他认为南乙说的“使劲儿”其实根本没有用多少力,不然自己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消息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严霁敲门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市区,才恋恋不舍从南乙的床上离开,并且相当认真地叠被子、铺好床。


 可一上车,他发现,坐在副驾的迟之阳今天话少得出奇。

 小缺心眼儿还有心事呢。

 秦一隅往前凑了凑,扭头冲开车的严霁说:“怎么个事儿啊严老师,我家孩子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过去垮着个小脸儿也不说话骂人都没劲了,他以前可是个特别会骂人的孩子啊,您平时得多关心关心……”

 还没说完,迟之阳就拆了个面包塞秦一隅嘴里。

 “再不闭嘴我报警抓你。”

 “行啊,如果说关心你是一种罪名,那我自愿接受逮捕。”

 “啊!”迟之阳被他气得抓狂:“我杀了你!”

 “老师没事儿了,我家孩子又活了。”

 吵吵闹闹一路,直到抵达音乐学院,迟之阳二话没说下了车,回头冲后座的秦一隅比了个宰了他的手势。

 秦一隅笑呵呵的,等车又开起来才忽然琢磨出哪儿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这回走都没跟你打招呼啊。”说着秦一隅还贱兮兮地模仿起来,“之前不都是,‘拜拜严霁~’,小手一挥小辫子一甩的。”

 严霁半天没回答,直到驶出校园路才开口:“好朋友淘汰了,心情不好吧。”

 秦一隅坐在后座,透过后视镜偷瞄严霁,总觉得他脑袋上也罩着一大片乌云。

 为了驾驶安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多久车子就开到了s中附近,秦一隅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下下次。